你要像春天一样来看我

一年只看我一次
春天就是这么做的。春天带着风来
带着雨来
他来时我依然在小镇，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
偶尔呆坐，让一场小风暴
刮尽相思苦
之前，我隐瞒了冬天一场好雪
雪中有野兔奔跑
有山里红凋零枝头
我在雪中的脚印
被月光的颗粒悄悄掩埋
那是从夏的雨幕中冲刷干净的脚印
那是从秋的深帏里延伸出来的脚印
踏翻过李子花的香气
招惹过向日葵的脾气
并深醉在月光下的竹林里
如今，花朵已摁响春天的门环
燕子已在屋檐盘旋
你要像春天一样来看我
如此，生活才敢布满星星的光泽
和幸福的旋涡

再写紫花地丁

一开始，它叫无名小花
被我写进诗里。像一个流浪孩童
在枯黄的杂草间
托举着鲜亮的紫
后来，在友人的镜头里我叫出它的学名
——紫花地丁
一丛一丛的，贴着地皮
像要矮到地下去。碧绿的叶片和肆意的花朵
在微冷的风中，哆嗦着
小小的芬芳。一只刻意模仿它们的蝴蝶
飞来了；又一只
也飞来了。仿佛一双眼睛
掠过纷乱的发迹，又一双眼睛
穿越心灵。仿佛现在，我记起的
地丁，依然是紫色
但不是植物，而是缓慢经过它们的
爱，以及落在爱里的
澎湃的春天

一盏灯

一盏灯，自暗夜孤单的窗口
擦拭着黑暗，挥洒着光明
与城市、乡村，与世上所有的灯盏一样
擦拭黑暗
也擦拭慢慢漫过的岁月
适时展开它的内心
像一枚玻璃器皿，越擦越亮
越擦越亮
小小的温暖，小小的光明
仿佛不是灯光，而是夜的心脏
我看见一盏灯
守着自己的秘密，惊扰了
走过窗口的那个人
小镇朗读者


更多的时候
我只想沉默，以此
反抗我的生活
哪怕只沉默一小会儿
但我其实是个沉默的人
所以我
只需保持本色
也就是说，让我的里里外外 都是一个颜色
一个质地
但我被沉默所害。在众人
云集的地方
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
试图引起别人注意
沉默如我
却就这样脱颖而出


泡桐


现在，我站在它的下面
光秃秃的树枝，像一张纷乱交错的网
将我与天空隔开
这是冬天，但它并不比冬天更寒冷
我也并没比寒风更颤抖
天空依然铺满茂盛的阳光
它挥舞着风，和阳光
它的枝条，是风和阳光静止的样子
我开始想像气温在缓慢回升
风，发了芽
阳光，慢慢打开了叶瓣儿
并遮住了天空的一角
我仍然站在树下
豆荚一样的果实一簇簇垂下来
是凝固的泪，蓄满一生的感动
我和它的背后
大地一年年不语
小镇一年年保持沉默

小树与天空

当你觉得你已经远去
还有人肯拉着你的手
在秋天，不只天空有这样的想法
独立旷野的小树
已被这样的念头折磨太久
你感觉树梢在颤抖
河水越过树根向远方漫去
但哪会这么简单
那一刻，你选择置身世外
不着一丝杂念走进梦中
看啊，一个人走过去了
另一个人正走过来
其实你什么也没看见
那些年发生的事
那些擦肩而过的人
越是遥远
越熟悉
越是漫不经心，越紧密相连
但并非只有距离才会产生梦境
更多的时候
你俯下身子
你仰起头颅
面对的，都是同一种生活
同一个微笑

天香之姿

几个月前，你来到了遥远的
我身旁。在这里
你看见和听见的生活
是你所说的命中注定
以及花一样的梦
每天的你，静如空气，香甜而神秘
你说夜色茫茫

山葡萄

山坡上
透过藤蔓及叶片，你突然就出现了
圆润，多情
迎接我的惊讶与欢喜
在这寂静的人世，有多少温和的秋日
相拥入怀
有多少命定的喜悦，迎头相撞
每一个心魂相依的日子
都是神的恩赐与佑护
是的，时间。风雨不变的
只有时间
天空越发高远，风从林间吹过来
一直吹……
我把手伸向你
你轻轻握住了我
“每一个多出来的日子，都是我送给你的！”
看人间百相，灯火阑珊
有你的秋天
毫无征兆地来了
向上的道路上，笼罩着我
需要怀恋的晶莹之光

花海

你在江南的岁月是美的
可我没看到。我也愿意跟很多人一样
毫无节制地奔向你。我的生命
除了爱，还有等待
无望的、有罪的。那些雨
落在郊外。是我的事实
它只是完成坠落的过程
不会自我欣赏
也不会欣赏你
我今天路过你，想到北方水城
每一段时光，都是一个无解的迷
所有荡漾的波浪
都是性感的小美女
因为错过了花期
才开在这一片干净但充满迷茫的大地上


槐花

我反复想到你，想到你居住的小镇
有一条叫清河的清清的河
你在它岸边的山坡上
我想到你脚下的黑土
你头顶的晴空
你是站着的一棵树
向着我开花
向我吐露芬芳
似乎要包围我
又要去包围不知名的远方
清河幽静，槐花淡雅
我也有了槐花的气息
每次轻碰都会轻呼
每次想念都会泪流
到清河去
清河六月的风
吹拂身上的槐香
清河六月的雨　　　　
刹那间，搅动了整条河的感动

作者简介




夏雨，中国作协会员，中国电力作协会员，辽宁作协签约作家。2009年毕业于鲁迅文学院第12届青年作家班，2012年参加全国第五届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会议。2003年开始文学创作，同年起在《诗刊》《民族文学》《诗选刊》等核心期刊发表作品千余首（篇），作品入选《中国年度诗歌》《中国最佳诗歌》等多种选本。获第五届中国电力文学金奖等多种奖项，曾入围第十届全国少数民族骏马奖、第二届徐志摩诗歌奖、中国女诗人奖等。
著有诗集《去春天》《平衡术》《夏之书》等多部。诗集《铸魂》为中国作协扶持作品。




相关评论
最美的花一定开在心里（节选）
——读夏雨的诗
韩作荣

……读罢夏雨近期的诗，我颇有感慨。这些诗，如果在三十年前写出、发表，那将是有震动性的，并不亚于舒婷、翟永明等领风气之先的作品。说这样的话，其实我只是想说中国新诗的进展之快、水准的提高之速。诚然，集中的我颇为欣赏的佳作，今天看来也能入脑入心、颇有感染力，却不会有那么大的影响了。但我仍然认为，这是一位有潜力、有创作力的诗人。正是一批潜心于诗之本质的探寻、以不同的写作方式默默耕耘的写作者，构成了中国新诗的神采与丰富性，其中，每个有创造力的诗人都是不可或缺的。
夏雨的诗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她独立的立场，那种阳光的心态和小镇情怀。她不是那种随波逐流的追赶潮流的写作者，而是洞悉存在、在自己熟悉的语境中寻求诗性意义、更为关注内心的诗人。对于诗人而言，没有大小题材之别，只有大小手笔之异。有谁能说，亲人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人性的探寻是缈小的主题呢？这恰恰是人之诗最根本的写作。在她的诗中，尽管也有孤寂、痛楚和哀伤，但总体上都有一种乐观的明亮感，一种积极的热爱生活、从细微处体现快乐、寻求幸福的人生态度的写作，即使忧伤，也写得透明，甚至在自己编织的爱的笼子里，如一只鸟“上下翻飞/乐此不疲”；“我愿意将所有未被发现的事物/想像成美好”；面对一粒沙子，也“追随着它，仿佛一小块真理”……
诗人的作品是有意味的。但她的诗既非外在的描摹，也非玄思骚想，而是一种及物的写作，深入事物之事，洞察事物的根本，写的却是自己的心境，由于有了自己独有的感受、言人所未言，使诗从日常性中生出意味。夏雨笔下的意象是细微的，是将森林看成树，将树看成材，又将枝看成刺的细小却犀利的写作。在她的眼中，生锈的铁不是腐蚀，而是“发芽和成长”；紫玉兰一瓣一瓣，“先是抱在一起/然后再分开”；面对生活，她只在梦中飚车，隐忍、避让，让“争吵只局限在意念里”，“把想念拧成了麻花也不让外人知”，“养一头狮子在心里/时而咆哮如雷/时而悠闲如云”。这是一个看似宁静，心底却起伏动荡、颇具隐忍个性的写作者，“俗世的距离，就是我与小镇的距离”，那些完整的碎片，欢乐和妩媚，原始的歌声，在干净的小镇，让人领略她“嘴唇上火焰的跳动”，去“靠近温暖和香泽”。一个“熟知嗡嗡飞着的蜜蜂或甲虫/爱上翻腾的生活和尘土”的诗人，闻着空气里腥香的水雾、嗅着雨香和楼梯上孤独气味的诗人，听着“一只蝉，把对别人说过的话/在某个夏日午后，不厌其烦地重复给我听”；目睹麻雀，这“飞在落日下的小家伙/唧唧喳喳地变成黄昏的一部分”；而“细小的虫子来自地球的另一侧/举着虚张声势的网”；“一只清河的蚂蚁”，“和更多的蚂蚁一起/在小镇深处，加重着孤单的重量”；这些微小细微的事物，在她的词语里，“被阳光涂上一抹金辉”，并成为“一种寂寞，三种闲愁，七种幸福的根源”。
或许，正是因为她对小镇的人与自然贯穿始终的真挚的爱，女性独有的细致与敏感，以及对诗的深入的领悟，才使她的诗干净、清澈且明亮，有着丝绸般的质感和纯棉的柔软，亲切，又有着对生活的深入理解和发现。
……


用诗歌完成一种平衡
——读夏雨的诗
霍俊明


夏雨，无疑在用诗歌完成一种平衡，一种生活的平衡，内心的平衡，当她一次次站在这个摇荡不已的平衡木上的时候，是诗歌、语言、修辞带给风中摇晃的身影一次又一次的平衡与慰藉。然而在这场关于诗歌和生活的较量中，到底谁占了上风还是一个问题，更多的时候是生活压倒了另一方，不断的生活的偶然性和意外在冲击着诗歌那小小的力量和诗人并不坚强的内心。
值得注意的是，夏雨近期诗作中所显现出来的诗歌地理学状貌，在《我生活在小镇就像你生活在小镇》、《小镇的落日多浑圆》、《小镇之忆》、《小镇诞生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我走过的路通向小镇》中，夏雨发现了一个既具有强烈个人性又具有强大象征意义的“小镇”（清河）。这个“小镇”既可以看作是一个真实的存在，也可以是看作诗人想象中的一个场景。重要的是这个“小镇”以及通往小镇的路更像是一个寓言甚至戏剧中的一个场景、道具，诗人在水边开始追忆，怀念模糊的出生地和迷茫远方的归宿，平淡中呈现惊悸，日常中显现沉思，“终于坐在了水边/小镇的水，小镇的天空/和那些白花花的阳光/坐在台阶上/看水面反射眼睛里的光/这里没有百合和玫瑰/但有小鱼和水鸟/缠绕的绿水草在水底/像我的胳膊/缠在你的胳膊上，但没有人看得见/那些风走了/那些雨没有来/紧挨着/不赞美天空或周围的大好春光/我们只低低地说着安静的话/然后拉着彼此的手，晃呀晃“（《小镇之忆》）。

实现内心与现实的平衡
——评夏雨的诗
宁珍志

夏雨的诗，从生活出发，将因爱、孤独、忧伤、憧憬而触发的内心强烈感受，运用自由跳跃的语言，把朴素、真诚、自然、热情，平稳地渗透到自己的诗行之中。夏雨的诗，有独特的辟入角度，尽管展示的都是自己个人感知的世界，但诗句扎实大气，形式自在活泼，读者容易捕捉到积极向上的力量，并获取哲思。《平衡术》或许是作者想调动自己的全部积累，完成在生活与艺术之间、内心与现实之间的完美平衡。所以，当作者站在自己给自己设定的平衡木之上，已经摇荡不已，在生活面前，年轻的诗人们往往恐惧于艺术表现，或者遗憾自己的表现力欠佳。于是，作者找到了很好的切入点——生活的小镇，显现出独特的诗歌地理风貌，完成了一次心灵的诗歌与生活艺术的暂时平衡，带给读者的是温馨与遐想、惊讶与慰藉。
夏雨的平衡术，是生活观念，是人生取向，也是哲学高度。《平衡术》介于传统的朴素和锋利之间，运用精到的糅合之术，让诗的质地，从自身和生活的感悟出发，再还原于自身和生活本相，从而造就诗歌表现艺术的内核。在作者完成的过程中，悲观与乐观、绝望与希望，甚至毁灭与生存交叉并存，互为渗透，溢出一种生命成长的切肤之痛；从生活的繁华表面沉浸于生活暗潮涌动的中心，从笑容可掬的神态流放到苦苦倾轧的内心诉求，作者试图在生活与生活的交接处，灵魂与灵魂的碰撞点上寻找自我，并重塑自我，以致让伤痛、寂寥与热望，清晰地定格在私人情感画册上。


夏雨自述
简单宁静的诗写
夏雨

我是一个简单的人，喜欢宁静的心境和环境，并在简单和宁静中，学会适应、诗写和热爱。
我常会利用大自然的风或雨、花和草等，来反衬内心的焦灼与疼痛，在诗里把这种困惑和矛盾表达出来，并力求清晰。但并不是为了解决，这和现实中的矛盾处理很不一样，现实的矛盾可以通过努力将其缩小和化解，但在诗里，我有意让这些矛盾突出和尖锐。这样，由于诗歌的承担，心理的矛盾也就减轻了——心理的宣泄，常常是我清除内心杂质的方式。所以我说，诗歌可以纯洁心灵，可以带给我们愉快的生活。所以我认为，诗就是被人口舌说出、文字录用之外的那部分。而我力求由此介入当下的生活，倾斜出个体的经验与感悟，在简单纯净的词语中，寻求生命崭新的出口。
而诗歌是语言的艺术，是通过最质朴的语言将最普通的生活提练出诗意。我把诗歌的语言看得很重要，我甚至尊重它所具有的每一份单独成立的意义。但是不觉得语言会形成迷宫，在有真实感觉的基础上来写，所有的语言都是清晰的——我反对单纯的语言游戏，不仅花哨，而且浅薄。这样做的结果只不过是一堆词语的堆砌，削弱了这些词语本身所带有的神秘性、崇高性。只让人们看到了它们华丽的外表，而内中却连败絮都已失去。
诗歌语言的常态，在我看来，不外乎清晰、天然、有意味，最好还能达到简朴。诗意是个浅层次的要求，我很希望每一首诗都诗性突出。对诗性的彰显，是要靠写作的人，内心对词语施加的温度来决定的，如果不是为可写而写，诗歌本身会把写作者内在的激情和温度在词语里透射出来。当词语游走于诗中，对它的把握就是诗人与诗写的激情共舞，必须在它们最热烈、最炫目的光彩中，准确生动地发现它，并一一记录在案。
我一直以为，现实生活的平静、感激与和谐，应该是诗写能够进行下去的基础。当然，我也不反对苦难造就诗人的说法。生活的任何一种可能，都有其存在的空间和理由。既然赋予我们短暂又永恒的生活，又在其中充满了各种元素，那么每一种都可以入诗，都可以再以诗的形式回馈给我们，从而让生活更丰富。
每一首诗的产生，都要缘于作者自身的体验或意识中思考到的品质。每隔一段时间，当我的思考积累到一定多的时候，那种纷至沓来的感受，会让我尽快寻找一个出口，来释放自己，好像它们比我还要急切。
进而，我全部的诗写，从初表的状态描摹，到更深一层的本质揭露，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灵魂的蜕变与提升。
（本文画作的作者系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