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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林举:站成一株秋天里的白桦树

发布时间:2017-01-02


《枸杞》


躲在向海写《粮道》的时候,每天饭后在院中散步。

每一次散步都从一排台阶开始,最后再从那排台阶结束,因为我喜欢从那排台阶上下的感觉。那排台阶,每一级都已经在中间的侧面裂开,从缝隙里长出一些蒲公英之类的嫩叶植物,很有岁月感,似乎每一级都由时光和往事砌成,只要坐下来就能够回到从前。

但我一直没有在那里坐下来,因为我在行走时总是担心,太多的往事会缠住自己前行的脚步,而此时,我有一点害怕在往事里沉迷。

院子边缘的路差不多是开放式的,走下防水的护坡就到了湖岸,其中,有两面是沿湖而修,院子里平时很少有人,每天就我一个人沿路走过来又走过去。从远处看过来,我的那个样子一定会被人误认为在寻找什么或守卫什么,或像一个巡逻的哨兵吧。

在院子最西南的柳树下,有人种了一片枸杞,大约有二十多株的样子,但由于树下是一片堆满了沙子的沙丘,所以在那种干旱的环境里生长得都很小,最粗的树干都不及手指,与一些杂草混在一起,如一片没有什么章法的野生灌木。

一开始的时候,我基本上没有认出它们,后来在某一天早晨,我看到了鲜红的零零星星的枸杞子,从那些灰绿色的枝叶间露出来,才认出了它们。

记得小时候家里的园中,也种过一些枸杞。一到结果的季节,满枝红艳艳的,枝头都压弯了,果粒也要比这里的大得多。因为晒干后要当作药材拿去卖钱的,所以我们很少吃。偶尔偷偷地拿几颗放在嘴里,却舍不得马上咀嚼咽下,就放在嘴里含着,让果汁从果蒂的破裂处一点点渗出来。那种甜中有点微苦的味道,如童年的时光一样,令人难忘。

经年累月的远离,已经让我把老家的环境忘得差不多了。细想起来,不是和向海的环境相近吗?干旱少雨,到处沙丘。只不过那时家里住着土平房,没有水泥地面和花坛,房前是一个浮着一层白色土面儿却看似十分平坦的院子……但是,那些鲜艳的枸杞子,直到今天,仍然在记忆里泛着永不衰减的光华。

相比之下,向海的枸杞子就显得寒酸多了,不但结果稀少,而且果粒很小。只是那味道,虽然经受了这许多年的阔别,依然如旧。那天早晨散步,突然想尝一尝那些鲜红的小果儿,便像孩提时一样摘几颗放到嘴里。一品,却被它们那奇特的味道迷住,淡淡的甜里透着微微的苦,还是从前的味道,还是从前的感觉。仿佛那小小的果粒里面储藏的,并不是果汁,而是从前的时光。

后来,每天清晨的散步,似乎已经不再是为了最初的想法,不再是为了舒动筋骨,而只是为了那几颗枸杞。每天早晨绕到那里,去看一看它们开花和结果时的样子;每天早晨摘几颗果实放在嘴里,并和小时候一样,很久地那么含着。

最让人感动的,还要数枸杞树上那些米粒大的小花儿。每一天都有那么几朵,耦合色的,星星点点地开放在晨曦里,如点点乡愁。让我在那些寂寞的时光里,感受了来自于它们生命深处的娇艳。

日子久了,我便知道这几天树上开了多少花儿,有几朵已经凋谢结成了果,有几颗果粒已经长大到可以品尝。但有那么几天早晨,我却发现已经长大的几颗果粒突然不见了。因为院落子里很少有人来,除了我没有人这么早到院子里散步,所以我断定一定会另有原因。第二天,我起来得更早,天刚蒙蒙亮,就到了“西南角”。当我快要接近那片灰色的小灌木时,突然有一只瞪着可爱大眼睛的小鸟儿从那里“腾”的一声飞走了。原来就是它,在天天和我分享那些微小得都有一点儿脱离了物质形象的枸杞子。

以后,每一次来差不多都能看到它的身影。彼此熟悉之后,每天我来时,它可能会很识趣地飞走,也可能并不飞走。如果我因为某些事情内心感动、柔软,我就不摘树上的枸杞子,让它自己独享;如果我哪一天并不开心,我就不再让着它,和它所做的一样,吃掉所有剩下的果实。

树上的枸杞子一天天少了起来,再到后来,就彻底消失了。然而,我却一直每天怀着感动或温柔的心情去看那些小灌木,因为一个时期以来,它们就像闪烁在地上的小星星一样,记录、见证了我生命里的波澜和心情的脉动。我相信,它们一定会知道我内心的那些情感,就如我相信日子逝去时间会知道,云飘过天空会知道,冷暖过去季节会知道一样。因为它们是自然的精灵。

但那鸟儿,却和我一样莫明其妙地怀旧,可食的枸杞子都不在了,它还在守候!

临走的那一天早晨,我又看到了那只小鸟。它就那么长久地停落在空空的枝头上,看起来神情有一些落寞。

我只是在心里向它微笑了一下,很亲切的那种,以示来自于心灵深处的依恋。

已经是深秋了,我要走了,你也走吗?

它侧歪着头,似乎很不解地看了看我。

当我转身离去时,那鸟儿仍然没有离去。

突然觉得那鸟儿与我们人类相比,自由而又独特。它们也许从来不受什么逼迫,用不着在一个规定的时间里赶到某处,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毫无牵绊与阻碍。它们完全有权利以守候或守望的方式,表达着自己内心对某一事物的依恋;而我却只能经常以告别的方式,对某一事物展开另一程的思念。


作者简介



任林举,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力作家协会副主席、吉林省作协全委。第四届鲁迅文学院高级评论家班学员。近年主要从事散文、文学评论、纪实文学的创作。先后在《散文选刊》《美文》《读者》《文艺报》《人民日报》等40多种刊物上发表各类文字近200万。散文《岳桦》被2009年全国高考作文试卷选作阅读理解试题。获 “长白山文艺奖”“吉林文学奖”“冰心散文奖”“老舍散文奖”“鲁迅文学奖”。


相关评论


《秋天里的白桦树》

/于德北

第一次认真阅读任林举的文字是在故乡,在表哥家的窗下。日影斜斜地照着,不远处的玉米地因为有了雨水的滋润,正发出轻微的、欢快的声响。不是拔节,亦不是风,仿佛生命本质的驿动,密密麻麻地簇拥你的心。

恰恰手边的散文又叫《玉米大地》,于是,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

“然而,父亲站在玉米地里的时候,却从来都没有给过我那种视觉上的冲击。在土地的眼里,身材高大的父亲可能就是一棵会走路的玉米,他和他的玉米站在一起,有一种不分彼此的和谐。”

沉稳。激荡。

——这是《玉米大地》留给我的总体印象。

在我的概念里,沉稳代表着一个作家的创作态势和对文体及文字的把握,而激荡则呈现着一个作家的心理及灵魂脉动。任林举能够平静的对待他所向往和关爱的人及事物,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与他对自然、生命的无限尊重和内心深处巨大的悲悯情怀。

这一次,编辑他最新的美文集《上帝的蓖麻》,我的内心再次受到震撼。

在许多熟悉任林举的读者的心目中,他是一个写“大散文”的散文家和诗人,《玉米大地》《粮道》《松谟往事》,无一不是十几万字的长篇著作,从头到尾都蕴含着一股气贯长虹的劲头。但是当你读了《上帝的蓖麻》之后,你就会知道,在写作短篇散文方面他更是一个游刃有余的高手。

且不说那篇在全国引起轰动的《岳桦》,就是类于《生命的雨滴》《婷婷》《弘福寺》这样的千字文,他依然能把他的哲思与睿智充分地表现出来。《弘福寺》应该是即兴之笔,人到了贵阳,知道了有一个立寺几百年的香火繁盛之地,便“信步”至此,不曾想被树、许愿带以及晚经的宏音所打动,“此身此心便与生命之外的某一事物达成稳密的默契,进入另一种从未有过的境界。”这是多么敏感的触摸,又是多么难能可贵的思考与记录的“践行”。在《婷婷》里,任林举写到了自己送女儿出国,在机场分别的一幕,写自己“于是便仰着头,赶路一样一圈圈在机场大厅里漫无目的地‘奔走’”,其殷殷之意拳拳之情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正是这一类的小散文,让我们看到了散文家任林举的创作的另一个方面——温情中的尖锐。在某种程度上,我更愿意把《上帝的蓖麻》看成是任林举短篇散文的一个“小结”,像人生中一段可堪回忆的美好光阴,它既给作者本人留下了成长的痕迹,同时,也让读者体会到了文字盛宴后的酣醉。

在日常生活中,我所接触的任林举如他的文字一样,沉稳,温情,但在沉稳和温情的背后决不失激荡和尖锐。我很尊敬他,在我的眼里,他就是一株秋天里的岳桦,色彩丰富,状态执着,生命力极强地植根于散文的世界里,成为朋友和读者心目中的一桢独特的风景!


(作者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编辑)



任林举散文有一种生命意识,他钟情于生命的关联性 ,他的笔下犹如大地一般茂密地生长着植物,它们构成了斑斓的生命世界。任林举对生命有一种原始的热情,他不悲观、不失望,而是小心翼翼地让所有的生命都满怀希望。卑微的变得高傲、艰难的变得舒畅、凄凉的变得热烈。这就是任林举的生命哲学。

——葛红兵(著名文学评论家、上海大学创意写作中心主任教授)


倘若把散文比作音乐,任林举或许更胜任独奏者角色,而不适合豪华乐队中的任何一个声部。《上帝的蓖麻》的音符,是如此深阔,悠远,澄明和悲悯,交织着普世的人文情怀,天籁般鸣响不已。我们徜徉于此,可滤去浮世的种种躁动与喧嚣。自然风物,农事诗意,都市红尘,域外景观,在这里汇成了一种雍容不凡、落英缤纷的写作气象。林举不属于任何流派,他自己就是一杆旗帜,在尘世间猎猎展动。

——黄桂元(著名文学评论家、《文学自由谈》杂志副主编)


我相信,好的语言是有弹性的,才思泉涌却不紧不松,情感丰沛且善始善终,这便是任林举的散文。从某种意义上说,语言是这本书成功的先导,它让读者于不知不觉间走进作品,走进作家为我们营造的“简单中的丰富”。在任林举的笔下,语言和思想彼此信任,相互依赖,或写景,或状物;或吟唱,或感怀,无不随心所欲,浑然天成。


——狄青(著名作家、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