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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玉丽:粼粼波光下的闪亮

发布时间:2017-03-07

  

   

  眼前的这条河泛着清灰色的光泽,从容而安详,不似春天的青绿,有着幼雏般的清新、冲动;也不似夏天的起伏、丰盈,与蓝天互为映衬;当然更不似秋天的深深蕴集、饱满,绿意无边。河水流动舒缓,静谧中四处微波闪动,没有丝丝喧哗。

  可是伫立凝视,一定会发现,这条从古至今、一直流淌过景德镇的昌江河,粼粼波光之下有一种特殊的闪亮,她从来没有停止过吟唱,尤如外表柔美内里尖锐的景德镇瓷器,她的吟唱低微而闲淡,内里却深沉、悠远。

  这条河,发源于安徽祁门县大洪岭深处,原名昌江。资料中显示,昌江一名,是源自昌门(亦为阊门,即今祁门)汇入鄱江,取其首尾,故名昌江。只是这昌江流到小镇就改了名,小镇人喜欢称她为昌江河。小镇上现有昌江广场、昌河生活区的叫法,江与河在此一并涌现。

  自来水使用之前,小镇人都是饮用此河中的水,还曾兴起过一种到河边挑水的行当。一声河,叫得多么亲切。听上去,小镇人是多么离不开这条河,饱含深深的挽留、呵护之意。在小镇人眼里,她就是母亲河,普通却让人依赖。虽然她不长也不宽,却是小镇日日夜夜的维系与生命之河。

  既是江也是河,将江与河相连,通江达海。无意的叫法,却显出她的与众不同。在南方,一般来说,河基本是注入内海、湖泊的,江却意味着能抵达外海或大洋。而她原本是由北向南贯穿全镇注入湖泊的,随着小镇陶瓷兴盛,她最终汇入大海,到达了不可想象之远的大洋,到达了世界各地。或许其他河流也会如此,可哪条有她走得远呢?哪条河能像她一样,把名不见经传的小镇推向世界呢?位居内陆、通达大洋,小镇人对她的称谓有种神奇的微妙:难道他们知道她会将小镇与世界对接?难道是早预示着小镇终将走向世界?如此割不开的一份情愫——既想让她远行、又愿让她留在身边,真是既欣喜又难舍啊!

  面对这条河,侧耳倾听:唯其突破小镇之小、迎来世界之大,江河相连才能如此。深藏而小巧的小镇,外貌并无过人之处,甚至略显寒酸。可因为有这条河,仿佛画龙点睛似的活了起来。古人的一句“水土宜陶”,更册封了这条河,其中的水,就是说的这条河啊。

 

  

  因陶瓷走向世界的小镇,离不开河里的水。没有水,瓷泥和不了,成不了坯;没有坯,也自然没有陶瓷。淘泥、练泥、揉泥……陶瓷生产中,没有一项离得了水。“造瓷首需泥土,淘练尤在精纯”,比如揉泥,就是将泥与水融合在一起,将瓷土千搓万揉,揉至无气泡,揉出韧性才行。此前瓷土的挑选,更是离不了水,头天要将瓷土砸碎浸于桶中,泡成泥浆,次日才能精淘,比淘米还细心,直淘得没有一点细料为止……瓷土成坯,一次次离不了水的点缀。拉坯时还得用手沾水,利坯时,坯的湿度要正好,不干不湿……一河天然的昌江水啊,流到小镇,如同处女般清纯、干净,随手取来,取之不绝、用之不尽,让最初瓷土成坯成为了可能,成了制瓷自然的首选与必然。

  这条河不仅提供了制瓷的动能与原料,更以自己的流动,成为了小镇陶瓷走南闯北行销全国、乃至世界的运输通道。当年陶瓷业兴盛时,“重重水碓夹江开,未雨殷传数里雷”,从这里出发,沿河两岸全为制瓷所用。“上下纷争中渡口,柴船才拢槎船开”,成捆的竹子、木材从上游顺流而下,各种原料、八方的工匠和客商也乘船而来;从这里出发,成船的陶瓷用稻草捆好,洒上豆子,装在船中运往鄱阳湖,开始了国内外的航程。“陶舍重重倚岸开,舟帆日日蔽江来”,日复一日,来往的满河船帆遮挡了太阳的光芒。

  这条河与陶瓷结下的缘份,远远不止这些。陶瓷生产中的废弃之物,没地方处理,渣饼、匣片、碎瓷……统统在河里或河畔找到了安身之处。老一辈的小镇人至今记得,从前河两岸到处是瓷片,弄不好会扎伤人脚,而码头上时常印着草鞋印,就是因人们常在用废瓷渣、废匣片等做成的护坡上行走而踩出来的。孩子们在此经常捡到破碗,还发明了一种撞碗游戏,互相撞击,看谁的后破,听谁的声音更脆更响。  

  倾听之时,会止不住凝视。而凝视之下,这条河粼粼波光下一定会有另一种闪亮。这闪亮让她从小镇的破旧中脱身而出,尤如一块巨大的宝石般,似真似幻。让人在河水青、绿、黄、蓝变幻的色彩和满河的波光中,一下子进入到另一个世界。

  此时,可以惊奇地看到,不方也不圆的小镇,表面上不像中国其他小镇能说出个什么意味。仔细看去,便能看出,小镇是依偎着她而建立的,这条河怎么走,小镇就怎么走。就像一个中轴,在昌江河的两岸,沿窑砖厂、房屋、码头、弄堂、会馆次第展开。不管横向、纵向,昌江河都是座标,一切沿河而来。可以说找到河,就不会迷路;看到河,就找到了方向。沿河设窑,因窑利市,因市建镇。听说,当年这里做窑厂规定只能建小厂,因为河不长,这样可以多挤一些厂子。陶瓷因这条河而成坯、制成,小镇也因陶瓷而得名。

  “夜阑惊起还乡梦, 窑火通明两岸红”,两岸的烧窑烟囱和这条河,一上一下、一立一横、一静一动,让玲珑的小镇动感十足。小镇人群熙来攘往,有“千猪万米”之说,意思是说一天要吃掉一千只猪、一万石米。可想而知当时的繁盛与兴旺。

  

  制瓷、运输、收纳、戏耍……这条河养育了小镇,成就了小镇陶瓷,也赋予了小镇的独特。虽然这条河在镇内的长度不过百里,宽度也不过十几米。可是,优良的水质汩汩地流淌,从不间断,这上天的赐予,让小镇陶瓷附上了水的灵气,有着无比的纯真、朴素、动人之感,温泽而光彩。昌江河带来了陶瓷的兴盛和小镇的繁荣,带走了小镇的礼物和东方的宝藏。  

  细细听一下吧,这条河在历史深处,经历了太多太多的钩沉:入夜了,御窑厂还在生产,“得得得——”快马的蹄声惊起了河里的浪花,皇帝又下圣旨了;日本鬼子没打过来,成片的飞机却嗡嗡地来了。看到一地冲天的烟囱、满河的行船,投下了枚枚炸弹,爆炸的声音还在回响……当然,更多的是,满河的行船声、满岸的吆喝声……加之平日的戏水、浣衣、打闹、烧太平窑等等,河上和河边,成为了小镇生活和陶瓷发展的展示舞台。

  都说,历史是一条长河,眼前的这条河,不也是历史本身吗?烟囱、窑厂、竹排、渡船、挑水人不见了,河水却将它们深深埋藏在记忆之中,平缓的流淌似乎波澜不惊、宠辱两忘。但是似水流年中,这条河恁是如何流动、冲刷,在河底水草、淤泥掩盖之下,人们总会发现有冲不尽的瓷器碎片。河中四季波光粼粼,谁能说那满河的波光不是当年陶瓷的闪亮呢。远处河上有白鹭蹁跹,河边有几位浣衣的妇女,她们在用河水清洗着衣裳。不知她们是否听到了河水的吟唱,是否会想到这条河曾经的历史与承载,是否会想到曾经的荣耀与过往。

  白如玉、薄如纸、声如磬、明如镜的景德镇陶瓷,近前观赏,无论是釉上、釉下,都有着如水般的性情——润泽、娴静、清冽、纯洁,玲珑剔透。尤其是白底蓝花的青花,活脱脱一个水灵灵、轻巧巧的女儿模样。原来,就是河水充溢瓷器内心,成为瓷之魂,才如此水润精灵啊。

  几座大桥跨越河的两岸,桥上车声阵阵、人流涌动,以至于她的吟唱显得那么轻微、如同自语。与小镇其他陶瓷遗址相比,她是那么安静而孤独。可这里却是小镇的眼睛,是景德镇最有灵气的地方。她曾明眸善睐、顾盼生辉,滋润着小镇的陶瓷,也滋润着小镇的日子。

  是她的自然、清纯、滋润、多情,让景德镇瓷器拥有了细腻、晶莹、柔润、清新、雅致、光亮和洁净,在任何时候都透着水的气息与灵性,在世界各地闪亮。这条河,已不仅仅是小镇的灵魂,她附着在陶瓷之上,遍布世界各地。

  全世界,到哪儿还能找到这么一条瓷器之河呢。

  

  

  作家简介 傅玉丽

  

  

  傅玉丽,女,浙江诸暨人,出生于贵州省贵阳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力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江西中青年作家班学员,多年从事散文、小说创作。

  

  散文作品见《散文》《海燕·都市美文》《青年文学》《脊梁》《芒种》等杂志和《青海日报》《江西日报》等报刊,多次被《散文选刊》选用。并入选《江西文学六十年》《全国散文作家精品集》等书籍。已出版散文集《永远的家门》《心中的马儿跑起来》《十二个人的证词》(合集)。

  

  小说作品见诸《人民文学》《山花》《岁月》《百花洲》等刊物和《中国电力报》《国家电网报》等报刊。有作品被译为英文。著有小说集《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