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中国电力作家协会>作品展示

一颗螺丝的世界

发布时间:2020-01-02

一颗螺丝的世界

 

蒲素平

 

  开栏的话 近年,国家电网有限公司涌现出一批优秀的写作者。他们扎根电网,创作有筋骨、有道德、有温度的文学作品,在社会上有一定的知名度,展示了电网人的精神高度、文化内涵和审美趣味。本栏目将介绍这些电网写作者和他们的作品。

 

  工地上的一颗螺丝,或大或小,都承受着巨大压力。但它不能松也不能太紧,松了,就没了存在的意义。太紧,时间一长,螺丝也会受不了的。在无人的时候,我常常看见一颗螺丝,在黑暗中咬紧牙齿。

  风从远处刮来,刮到一颗螺丝上。螺丝不缩头,螺丝坚持着自己的立场,螺丝有自己的立场。

  一颗螺丝,思想稳定,不管是在豪华还是在简陋的地方,不管是室内还是在室外,都是默默地拧在那儿,以金属固有的光芒照耀应该照耀的一切,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不管是雨中还是雪中。

  想一想,从小到大,谁没拥有过一颗螺丝,或者说螺丝与我们的生活是多么地密切。因为工作的原因,我触摸过很多螺丝,有多少吨?800吨?1000吨?或许更多,多到我根本没有想过。岁月有多长,我触摸螺丝的日子就有多长。和螺丝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我被螺丝硬度支撑的腰就轻易不弯,就会忽略生活中的一些脆弱的事的影响。

  在工地上,我看见螺丝都有着一个轻易不弯的腰。

  一颗螺丝,拿在手中,冰凉、生冷,坚不可摧,就像一张弓,生下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绷紧力量,就是为了把箭射出去。很多时候,我的白色的工具袋里是螺丝,衣服口袋里也是螺丝,我走到哪里都背着螺丝。我拧螺丝的扳手换了多少把,自己都记不清了。甚至有一年,我在安装高压线地线线夹时,习惯性地把螺丝含在嘴里,我们喊着口号:一、二、三。喊到三时,一下子把地线用肩头扛起来,我迅速从嘴里拿出含着的螺栓,“咔嚓”穿进去,上好螺母,慢慢放下地线,用扳手拧紧螺母,卸下滑车,工作就算结束。

  这一切行云流水,在几秒钟完成。在短短的几秒钟里,螺丝在我的嘴里静静等待着,在我的肩膀将无法承受地线的重压时,随着我的手一跃而出。我卸去重量的肩膀,突生一种轻松,一种无来由的轻松和舒坦。

  此时的螺丝,眼明心亮。

  螺丝在嘴里的感觉冰凉、坚硬,却也让人感到踏实。螺丝离开嘴的瞬间,如长风经过,如一支箭射向目的地,有丝丝的快乐和快感。

  不过我的肩膀还是火辣辣地疼,尽管我听从师兄的话,在肩膀上垫了一个麻袋片。从斜拉杆下到横担上,我的腿轻轻地抖动。师兄递根烟说,抽根。我们俩坐在横担上,抽烟。一根烟抽完,腿不抖动了。

  然后我下到导线上,安装防震锤。防震锤就是防止导线振动的一种重物,一个几公斤重,按照设计的位置有严格的要求。我们每次都要用尺子量好,尺子一般都是我们用铁丝做好的,挂在腰上。防震锤大多是安装在离开铁塔1.5米以外的位置,也就是说,需要一个人爬着去安装。110千伏一般是单线,220千伏是上下或平行两条导线。系好安全带,我们爬着出去,用腿别住导线保持身体的平衡,这在专业上叫出线。干这活对体力、胆量的要求都非常严格。每干一次,我都感觉是一次考验。我见过一个同事在安装防震锤时,由于在一条单线上爬着干活,一用力,身体突然翻转了180度,脸冲着天空。这是一个有经验的操作者。他没有慌乱,定了定神,身体突然向上一用力,身体就又翻转了过来。他用一只腿别住导线,继续干活。

  等我们安装完防震锤,汗水已把衣服全部湿透了。

  师兄说,下去吧,去下一基干。

  我们前后脚开始沿着脚钉向下爬,一步一步倒退着从高处回到地面。

  螺丝一般比较固执,螺丝也有生气的时候。比如一个新手组装铁塔,笨手笨脚地把螺丝翻来覆去地看也安装不进去,用了大、小撬棍仍无济于事。螺丝一生气,就从这人的手里逃出来,从空中飞下来,先是砸在铁塔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之后飞出去三五米,一头栽进泥土里,不再露头。高空作业,最忌讳空中掉下来工具材料,一来容易伤人,二来少了工具材料无法工作。

  我就多次从泥土里发现过螺丝,我用脚把这些趾高气扬的螺丝踢出来,用手擦去它们身上的泥土,装进工具袋里,让它们重新成为螺丝,开始新一轮的工作。

  我在给螺丝一个机会,也在给自己一个机会。

  但有时候泥土里的螺丝是被我们不小心掉在泥土里的,泥土埋藏了它的光芒,要我们把它重新找出来。我知道藏了螺丝的泥土和不藏螺丝的泥土是不一样的,这得靠经验和感觉。就好比一片山林里有没有猎物,老猎手能闻到气息,心里有着特有的感应。

  一颗螺丝的命运,有时简单,有时也复杂。

  有时,螺丝以为自己隐藏了自己,但还是被我们发现。有时螺丝被一个粗心的人掉在地上,被一只粗心的脚踢进泥土里,成了泥土一样的颜色,你就是再用力也看不出是一颗螺丝来。这时候,就是螺丝想出来,用尽浑身的办法也无济于事。

  螺丝,有时并不掌握自己的命运。其实,谁又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呢?

  你看,王二背着一袋螺丝走来,他的棉安全帽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厚重。

  王二“咚”地一声把一袋螺丝倒在地上,螺丝挤压着螺丝,一些螺丝跑出了螺丝堆。一些螺丝在风中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也许螺丝不怕冷,或者说冷已经对螺丝无可奈何了。这时候风就显得很无趣,只好到别的地方去刮。

  王二坐下来,坐在一堆螺丝上抽起烟来,王二不明白螺丝在这荒寒的岁月将如何度过自己的一生。王二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他可以想不明白自己的一生,但不能不担忧螺丝的命运。

  王二就是这样一个人,经常犯二,谁拿他也没办法。

  我有时也想,一颗大螺丝必定要安装在一个重要的地方,比如说铁塔的底部,比如说联板处。一个小螺丝呢?往往安装在铁塔的上部、高处,一个相对小的角铁上。

  这些不一定是螺丝想要的,是我们自以为是,自以为合理的安排。

  在工地干的人都知道,有时你明明带够了螺丝,可干着干着,你发现螺丝不够了,就少了那么一两颗。这时候,你的责任心开始考验你,有的人便从一个认为不重要的地方摘下来一两颗螺丝,安装到自己认为重要的地方。

  人们总是自以为是地分出谁重要,谁不重要。螺丝可不这样想,螺丝生下来是平等的。它们一起跳到镀锌的大锅里,大家一起在锌锅里翻滚、修炼。

  我拿起一把螺丝看看,崭新的螺丝,冒着锌味,坚硬冰冷地躺在我的手中。螺丝在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