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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供电通讯员(小说)

发布时间:2020-01-02

小小供电通讯员(小说)

 

王啸峰

 

  每次换工作,我总会发烧。烧得最厉害的是二十六年前,我调到供电报当编辑记者那次。记得烧退后的早晨,我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到菜场买把葱,五百米的路似乎走了半天,整个世界都是我的喘息声。太阳光线刺眼,让我觉得新工作直直地扎到了我的心。我害怕变化,又盼望变化,就这样在战战兢兢中开始了一段文字生涯。

  同事、伙伴们来了又走,一批又一批。在他们迭代更新间,文字成为我生命最重要的部分之一。有时,我会讶异。而今随着年纪增大,一切又显得那么自然。平凡普通的工作,最能让人养成好习惯。比如,当时毛毛躁躁的我总是丢三落四,被批评几次后,我就开始记日记,一直记到现在。人,遗忘是必然的。翻看日记,就能找到时空契合点。鲜活印记使我明白,那一个个点就像一颗颗珍珠,串起我饱满的心事。生命,波澜不惊。

  1994年10月12日 雨天

  昨天,又是出供电报的日子,一直忙到夜里11点多。我们工作真需要这么卖力吗?这是我近期一直思考的问题。Z的认真是出了名的。大半年前,我到编辑部报到时,特意背熟了新闻写作的5个“W”,却没派上用场。他让我校对稿子。我认真看版三遍,捉出一两个错别字。他校一遍,红笔圈出一大堆。秘诀,在一把钢皮尺上。他一行一行往下拉,用红笔点校。我很快掌握了。对我这样的急性子来说,这样的校对,是一种折磨。我喜欢出去采访。哪怕是走向另一幢楼,也会让我觉得换个空间就有了新鲜感。

  我第一次独立采访的是电力设计院的一位女高工。她快退休了,但是每天第一个上班,还常加班到夜里。她满头银发,金丝边眼镜,脸圆圆的,宁波口音,却不大会表达。常说的几句话是“这是我应该做的”“时间紧任务重”“认真点总没错”。

  采访前,我已经想好很炫的通讯标题——妙笔丹青绘蓝图,可面对采访素材,我实在无从下手。好在设计院书记很会说,我基本上按他的套路写。任务完成了,还得了个单位征文二等奖。然而,望着这些文字——它们似乎不是从我脑子里蹦出来的,我有点沮丧。稿子都见报了,还有人悄悄对我说,那个女高工拼命加班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赚钱。又有人说,她儿子生重病,急需用钱。哎!新闻的真实到底与生活的真实有多大距离?

  真正懊恼的是今天。印刷厂下午送来报纸,我们三下五除二全发了下去,连最远的新区分局都拿到了。他们打来电话开玩笑说,你们最牛!把市长名字都改了。我赶紧一看,Z编的头版头条,副市长汪某某来局视察,汪打成了江。Z这么认真,怎么疏漏了最重要的大标题?我们加班到深夜,到底忙些什么?主编脸色很不好看。我们偷偷把报纸从一间间办公室收回。雨一直没停,报纸捧在我们手里,有些地方濡湿了。一滴雨盖在“江”字上,像是在提醒我,光有细致还不够,更要有视野和胸襟。

  1995年8月10日 晴天

  今天接待上级单位组织的省级以上媒体团。电台、电视台、报刊等十多位记者在Y的带领下,采访迎峰度夏工作。今夏特别热,供电负荷已三创新高。媒体团有记者提出,到城区低电压改造工程现场看看。正好,城北新村配电设备老旧,今天上午准备更换三台配变,加粗五档导线。

  9点,站在树荫下汗就淌不停。摄影记者爬上爬下,不停切换角度拍照。文字记者采访工区主任、施工人员、街道负责人、居民。我也拿着小本跟在后面,仔细听采访对象的回答。这些问题看似零碎,组合起来,却能凸显我们单位解决居民夏季用电困难措施得力。我望着电杆上一个个倾斜的身影,暗自琢磨,如果自己独立采访,该从哪个角度切入最佳。

  Y虽已年过半百,活跃程度却不比小伙子们差。吊装新变压器时,他眼睛四周一扫,挥手带领摄影记者们冲上旁边六层居民楼顶。我也跟了上去。俯拍角度真棒,我暗自佩服。

  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施工队长刚汇报工程结束,说可以送电,就被阿姨们围住,递毛巾,送矿泉水。“等等,等等!我们还没采访呢。”Y边跑过来边嚷嚷。工程进行中,队长没心思接受采访。记者们长枪短炮对着队长,刚要提问,“等等!”Y冷不丁钻到队长面前。“不要再擦掉了,快,开机!”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天太热,队长一脸汗珠,像水里捞起来般,喘着粗气回答着记者的问题。现场效果超级棒。

  可是我心里在感叹:“现场采访真是一个技术活!”

  1996年4月20日 晴天

  下了一个礼拜的雨终于停了。电视台的X一早就来电话。我去配电班领了一个20安的空气开关。中午,他骑了一辆125四冲程卡瓦萨基来。我羡慕得围着车子转了好几圈。第一次戴上全封闭头盔,我对周边的感觉迟钝下来,只有尖利的风声让我兴奋。X住在城南一个老新村。他从五楼北窗户探出头来喊:“501。”我把501的闸刀拉下。不一会儿,楼道里传来叫嚷声:“哎!怎么停电了?”X跑下楼,对我说拉错了闸刀,停错电。推上去、拉下来,试了好几次,我才找到501的正确表位。先解红色火线进线,再依次解地线进线、两根出线。X在我边上看,我心里毛毛的,汗都出来了。

  X在电视台以认真严谨著称,口头禅是:“记者时间最宝贵。”那次去农村电网改造现场,我们到达预定的几个现场,其他记者都围住采访,X却带着摄像径自往水巷深处走去。我跟上去,找了一条小船,陪他穿过河塘来到一个孤岛。这次电网改造,小岛也通上了大电网的电。他随便找一家农户,得到的采访记录是:“以前,洗衣机只能用来存米。今天,洗衣机已经洗了几桶衣被了。”当天晚上,我在电视机前看X的报道,他没有用我们提供的通稿,却报出了生活的真实、厚重。

  “你到底会不会弄啊?”他在我身边,我不大自在。我让他回楼上等着。为了确保安全,我把总闸拉掉了。楼道里吵吵嚷嚷,我静心把新空气开关稳妥地装上去。X摇着头看我收拾工具和材料。我对他说,我是个“三脚猫”,过程马马虎虎,效果好就行。他也笑了。

  我问他后天报社Y的婚礼要不要去,他们都是跑公共服务这条线的记者。他说去不了,后天晚上要编一期“视点”,聚焦三农问题。我还要为婚礼全程摄像。X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如果他去的话,可以帮我扛扛机器。我估计他去不了。

  1997年1月10日 雪

  L又来了。她带来最近写的一叠稿子。副刊不是我编,我只在旁边听同事N跟她聊。她们年纪差不多,N女儿已经上幼儿园,而L还是单身。这几年来,我们为这个小学语文老师介绍了至少十个男朋友。听到她要来,我内心居然有点过意不去。据说都是男孩回掉了她,我们似乎有那么一点责任。

  她摘下白色绒线帽,掸去雪花的一瞬间,我看出一丝异样。她的脸红扑扑的,圆圆的眼睛闪着光。她们聊天时,我拿过她写的散文和诗。看着看着,我渐渐发现,文字下面似乎浮动着小小的幸福和满足。以往的伤感、孤寂不见了踪影。她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女孩。

  “我春节就要结婚了!”L说话的声音不大,整间办公室却全听见了,原来他们也和我一样“听壁脚”。大家把她围了起来问三问四。

  “他是个诗人,比我大十岁,去年离婚,现在单身。”

  大家退潮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各忙各的。我走到室外,大雪飞舞。忽然,一首诗的片段浮上心头:“她缓慢、迟疑,和雪拉开距离/惊叹号在雪中飞舞起身姿。”

  L是我们报纸最热情的投稿人。她不仅写稿,还积极参加我们组织的各项活动。我们人手不够,经常拉她做些文字工作。她是我们的“编外记者”,帮我们采写通讯。盛夏的一天,电缆被挖掘机挖断,工人们跳进齐腰深的臭水沟,一直工作到深夜。她通宵写稿,稿子上留下斑斑点点的汗渍。

  这么感性、单纯的女孩子,要嫁给大她十岁的长发诗人。我呆呆望着雪花,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回到办公室,L已经走了。大家聚拢在一起问我:“年初三婚礼,我们一起去?”我不说话,拿起刚才认真看过的一篇散文,交给副刊编辑。N拿过稿纸,大声读出标题:《爱不需要理由》。

  主编摘下眼镜,用餐巾纸擦拭镜片,低声说:“就放这期副刊头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