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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东山谷里的村庄•电力扶贫故事之三

发布时间:2020-07-13

  西藏昌都,横卧于藏东红色山脉间,素有“藏东明珠”之称。约在2.1亿年前,在青藏高原形成演化的过程中,由于板块运动,北羌塘地区、喀喇昆仑山、唐古拉山、横断山脉脱离了大海,藏东地区率先成陆。地质学上把这段高原隆起的构造运动称为喜马拉雅运动。藏东山脉丰富的铁元素经过岁月的荡涤和氧化,造就了昌都的红色土地。到了昌都,随处可见的便是泛着红色或偏红棕色、紫红色的山脉和土壤。一眼望去的红,令人双眼迷醉。在拉萨,人们常说,但凡见到有车身车轮落着红尘,那定是从昌都风尘仆仆而至的。

  三岩片区为什么落后

  世上没有人喜欢贫困,也没有人喜欢饥饿和衣不蔽体,除非是自虐狂。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类发展的动力就是摆脱贫困。过去的三岩人,自出生就不曾离开贫困落后的三岩。三岩地处西藏、四川交界处,深山峡谷丛结,东部大致包括今天四川省白玉县和巴塘县的部分地区,西部为今天西藏自治区贡觉县三岩办事处和芒康县的部分地区。

  国网西藏电力有限公司第一批三岩片区驻村工作队队长尼玛江村向我讲述了“三岩”的由来和当地民俗。2011年10月至2012年10月,他在贡觉县沙东乡阿香村驻村时,和附近各村上了年纪的老人攀谈,详细了解了这里的情况。

  贡觉县三岩人的历史按家谱可以追溯到六七百年前。新中国成立前,这里是“几不管”地区。三岩人被地方色彩浓厚的严密组织“帕措”和族法家规约束着。藏语中“帕”指父亲一方,“措”指聚落之意。“帕措”指“一个以父系血缘为纽带组成的部落群”。帕措既有氏族的特征,又有部落的职能。三岩的帕措被称为“父系原始文化的活化石”。

  尼玛江村初到三岩,发现当地人家所有的家务、农活以及重体力劳动均由妇女承担,男人们平日里无所事事。谁家的男人要是干一点活,都会被整个帕措的人耻笑。三岩的女人们也以不让自家的男人干活为荣,普遍地不到30岁就被繁重的体力劳动压弯了腰。女人们在路上遇到男人,要谦恭地弯腰低首退避在路边,在家里只能侧身而坐,吃饭也不能和男人同桌。尼玛江村认为,三岩的落后归根结底是因为贫困,贫困导致了落后,落后到“里面”的人不愿和“外面”的人沟通交流。在三岩人的认知中,生活就应该是这样,这是祖祖祖辈辈留下来的传统。

  2011年10月开始,按照国网西藏电力党委的要求,昌都供电公司安排驻村队员进驻贡觉县沙东乡的阿香、布堆、果麦三个村。到2019年1月,三个村易地搬迁后,驻村点轮换至贡觉县莫洛镇的插拖、爱玉、帮错三个村。至今,国网西藏电力累计派出9批57名驻村队员。

  让五星红旗飘扬在三岩

  2011年,昌都供电公司第一批驻村工作队来到阿香、布堆、果麦三个村的时候,这里的手机信号只覆盖到乡政府所在地。队员们到了村里,想和外界联系就得顺着山谷斜坡走到谷底的金沙江江畔,手机才能收到江对岸四川省的信号。那一年,尼玛江村跑了十多次昌都的通信公司,以村委会、驻村工作队的名义要求能在阿香、布堆、果麦三个村中间修一个通信基站。最终,他还是通过私人关系找到在通信公司工作的老同学解决了此事。

  尼玛江村和第一批驻村工作队的九名队员抵达驻村点时,正值深秋。三个村都有村委会,但布堆村村委会没有住的地方,果麦村村委会墙体有裂痕成了危房。驻村工作队与乡政府沟通后决定,三个村的驻村队员都住在阿香村。副队长泽成平措告诉我,到了阿香村驻地,他们才发现村委会的五间屋子里堆满了村民们的生产工具和杂物。村委会和村民只同意腾出一间不到20平方米的屋子。十名队员和司机只能在那间屋子里打地铺。

  2011年10月,国庆节刚过去不久,昌都市委常委、贡觉县委书记扎西来调研,发现三岩片区的各村看不见一面国旗。之后,沙东乡政府交给驻村工作队的第一项工作任务就是让各家各户把国旗都升起来。工作队为三个村132户村民和三个村委会购买了135面国旗。

  三面国旗率先在三个村的村委会屋顶上升了起来。一天早上六点半,队员们吃过方便面后就分成五个组,开始挨家挨户发国旗。走到天黑,他们才发完了132面国旗。可是,村民们收下了国旗,并没有将国旗升起来。尼玛江村让队员们反复去劝说村民。村民如果回答自家没有旗杆,他们就亲自去给村民制作旗杆。为了让每家每户都把国旗升起来,驻村队员往返多次地劝说:“升国旗是爱国的举动,升国旗是对祖国的认同。”接着,他们前后三次入户开展爱国主义教育活动。

  2012年藏历新年前,三个村的村民全都挂起了五星红旗。5个月时间,在这红色山谷里的三个村庄,135面五星红旗高高飘扬在高原的蓝天之下,飘扬在了三岩人的心中。

  驻村“钉子户”成了村民心中的英雄

  驻村队员周小飞从2011年开始累计在阿香村“蹲”了4年,是驻村最久的一个。村民和队员都亲切地称呼他驻村“钉子户”。周小飞参加了第一批、第四至第六批驻村工作队。

  周小飞在阿香村驻村,对村里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谁家孩子要上学了、谁家母牛怀孕了……他都了如指掌。谈起为何要多年驻村,他总是憨憨地微笑回答:“有感情了!”1982年出生的周小飞是四川彭州人。这位2009年入党的“80后”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憨厚。同为“80后”的我,在与并不善言谈的他交谈了10分钟之后,就从他身上看到了我们这一代人共同的一个特质——不甘于平凡与平淡,追求自我价值的实现。他说:“2011年刚到村里,没有电,没有水,没有手机信号,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可是渐渐地我和阿香村有了感情。”

  2016年初夏的一天,草场刚刚泛绿,村民们都在地里劳作,阿香村静悄悄的。周小飞没有像往常一样到地头帮助村民耕地,而是在村委会整理资料。做完手头工作后,他舒展了一下筋骨,猛然想到村民都不在家,别有什么不法分子趁机干坏事。于是,他拿起一根木棍,哼着“大王叫我来巡山”的小调到村子里转悠。

  就在周小飞“巡山”的时候,村委会旁一户人家的灶台边坐着一名悲伤的女子。她叫拉姆,是村民顿珠贡布的媳妇。就在刚才,因为一点小事争吵过后,顿珠贡布对她举起了拳头。虽然拳头没有落到她身上,但丈夫盛怒之下恶毒的话语、扬起拳头的样子以及摔门而出的背影都让她悲伤不已。

  拉姆嫁给顿珠贡布后,一直任劳任怨地操持家务,丈夫却因一点琐碎的小事这样对她,让她越想越伤心。她鬼使神差地拿了一大瓶止痛片,眼中含着泪想:“既然你顿珠贡布不心疼我,我就让你看看没了我咋办。”之后,她吞下了大半瓶止痛片。

  在村里挨家挨户巡查,周小飞帮没有关好门的村民掩上房门,驱赶四处乱窜的野狗。他越走越渴,走到了顿珠贡布开在村委会旁边的小卖部,敲着窗边喊:“拉姆美女!买水。拉姆美女!买水。”敲了几次都没人回答,周小飞心中奇怪:拉姆除了进货一般不出门,今天这是咋的了?他用力推开小卖部的窗户将头伸了进去,一眼看见拉姆倒在灶台边口吐白沫不停地抽搐着。

  情急之下,周小飞从小卖部的窗户一跃而入。尚未完全陷入昏迷的拉姆痛苦地看着他。周小飞看见她身边倒着半瓶止痛片,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急忙拨打了顿珠贡布和驻村工作队驾驶员的电话,简要说明情况,然后焦急地等他们。此时,拉姆身体的抽搐开始减慢,意识越来越模糊。想到从村里到贡觉县医院还有近100公里的烂路要走,周小飞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必须做点什么。他脑海中突然冒出背过无数遍的《电力安全生产管理规程》。灵光乍现,他迅速拿来筷子和凉水准备催吐。但此时的拉姆已神志不清,牙关紧咬,筷子都伸不进嘴里去。周小飞也不管拉姆是否能听懂汉语,大声喊:“张开嘴!张开嘴!”他直接用手掰开拉姆的嘴,把手指伸进去,触喉催吐。拉姆无意识地咬紧牙,直到周小飞食指被咬得鲜血直流,才“哇”的一声张开嘴,吐出一口类似药片和胃液混合的东西。周小飞立马往拉姆嘴里灌水,手指不停地伸进拉姆口中继续催吐。吐了四五次之后拉姆开始好转。这时,驾驶员和顿珠贡布匆忙赶到,几人快速将拉姆抬上车。

  到医院后,周小飞不忘将自己拿了一路的小半瓶止痛片交给医护人员。经历灌肠、洗胃等抢救措施之后,拉姆终于脱离了危险。在周小飞的劝说下,小两口重归于好。周小飞也因这件事成了队员和村民心目中的英雄。

  在驻村工作队帮扶下脱贫的孤儿

  藏语是藏族人通用的语言,所有藏区都使用同样的藏文。但在口头使用中,不同区域有不同的藏语方言,各方言间又不互通。驻村工作队2011年刚到村里时,即使超过半数队员是藏族人,和当地村民的沟通依然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泽成平措告诉我,驻村工作队刚到村里开展各项工作都很困难。之前,村委会在这里就相当于帕措。谁的势力大,谁就被村民选为村委会主任。驻村工作队想要顺利开展工作,首要任务就是要有“翻译”。当时才十五六岁的顿珠贡布走进了驻村工作队的视野。

  顿珠贡布从小寄养在阿香村的表哥家,表哥所在的帕措排斥他。平时,他只能住在阿香村村委会堆放杂物的屋子里。驻村工作队住进村里后,他和队员们一起打地铺。吃饭时,队员们也会叫上他。顿珠贡布成了驻村工作队和村民之间沟通的桥梁。

  顿珠贡布每天早上看到队员们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洗脸刷牙,总会蹲在附近盯着看。日子久了,每当队员们洗漱,他就开始笑话他们——每天跑很远去打水,打回水以后还要烧开,然后洗脸、刷牙、洗头,在顿珠贡布看来,这是一件既浪费时间又好笑的事。泽成平措洗漱时看到顿珠贡布和村里的孩子在旁边笑自己,都会说一句:“你们笑什么,要讲卫生!”

  盯着看了一个多月,顿珠贡布主动跟泽成平措说:“你们的牙刷能不能送我一支,我也想试试。”泽成平措一听,转身就叮嘱司机去县里办事时帮顿珠贡布买一套洗漱用品。两天后,顿珠贡布拿到了洗漱用品。不管是不是洗漱时间,他马上从水桶里舀了一杯带冰碴的水刷起了牙。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刷牙。第一口牙膏沫咽到了肚子里,他把嘴里的牙膏沫都吐了,把牙刷丢到了一边。第二天早上,泽成平措洗漱前,特地叫上顿珠贡布,手把手教他刷牙、洗脸。顿珠贡布慢慢养成了早晚洗漱的习惯。

  驻村工作队入驻后,事事站在村民的角度帮他们解决困难,阿香村村民就主动把存放杂物的村委会其他几间房腾出来两间给工作队使用。驻村工作队终于不用十几人挤在不到20平方米的小房间里打地铺了。但是考虑到顿珠贡布从小没有家,队员们决定把最大的那间房让给他,让他真正有一个自己说了算的家。队员们又去县里买了12张1.2米宽的折叠床,11张挤在两间小屋里,单独将1张摆进了最大的那间屋。

  顿珠贡布有了家后,依然和过去一样一天到晚在村里闲逛。队员们想到三个村没有一间小卖部,就动手帮顿珠贡布做了两个简易货架,又去县城买了些饮料、饼干等食品,帮顿珠贡布开起了小卖部。还未成年的顿珠贡布开始自己养活自己。

  2014年,顿珠贡布用经营小卖部挣到的钱在村委会旁不远处盖起了自己的房子,虽然很小,只有一层,但已是独门独户了。他主动将村委会那间屋子还给了驻村工作队。2015年,顿珠贡布在县城进货时认识了拉姆。2016年,顿珠贡布把拉姆娶回了家,并有了村里分的属于自己的草场。这意味着村里和帕措接受了顿珠贡布。

  2018年国庆节期间,尼玛江村和泽成平措去阿香村慰问驻村队员和村民时,再次见到了顿珠贡布。顿珠贡布已经在村委会旁盖起了两层楼房,和拉姆有了两个孩子。尼玛江村和泽成平措看到村民家家户户都有了摩托车,就想介绍顿珠贡布去昌都俄洛桥的一家摩托车修理铺做学徒,并愿意承担顿珠贡布的食宿费用。顿珠贡布拒绝了,他说:“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我从小就长在这里,已经在你们的帮助下有了自己的家。我很满足,不想离开家。2011年看你们下象棋,我什么都不懂,这些年我跟你们学会了下象棋,你俩一起陪我下一盘吧,如果你们赢了,小卖部里东西随便拿,周小飞都没赢过我呢。”说完,顿珠贡布在小卖部前支起了棋盘。这局棋,尼玛江村和泽成平措故意输给了他。

  2019年,阿香村开始全面易地搬迁。顿珠贡布带着拉姆和两个孩子搬到了林芝的易地搬迁点,摘掉了贫困户的帽子。这年1月,按昌都市强基办驻村工作要求,昌都供电公司驻村工作队的驻村点由贡觉县沙东乡的三个村轮换至贡觉县莫洛镇的插拖、爱玉、帮错三个村。2019年8月中旬,三个村全部脱贫摘帽。

  三岩片区受地理环境和自然资源的限制,曾是“一方水土养不活一方人”的地方。驻村队员已经在这片土地上轮换了9批,如今他们依然坚守,还将继续驻守在这片红色的土地上,只为帮助更多像顿珠贡布这样勤劳淳朴的村民过上小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