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草沟是沟是村？

　　检草沟位于黑龙江省佳木斯市桦南县大八浪乡的北部。这里曾是杂草丛生的沟壑，茂密、顽强的碱草遮盖了坑洼相连的土地。远望碧草如波，村庄得名检草沟。

碱草丰茂，土地贫瘠，2016年，检草沟村被桦南县政府确定为贫困村。但这里的一沟沟碱草，也成为驻村扶贫工作队带领村民脱贫致富的基础。2019年5月，检草沟村脱贫出列。

一

　　6月的检草沟村，在鸟语花香中醒来。村民李文祥麻利地拌好猪食、往猪舍水槽里加水后，就换上了一身迷彩服，推出停在门口的自行车，左脚蹬上脚蹬，右腿划出弧线，人稳稳地坐在车座上。今天，他与尹冬明书记约好了，先到牡丹江至佳木斯铁路客运专线建设工地干活，下午早点回来和尹冬明一起为村民挑选鸡雏。

　　检草沟村是佳木斯供电公司的定点扶贫村。2017年5月，桦南县供电公司副经理尹冬明被派驻检草沟村担任第一书记。与他一起来的还有两名供电员工。34岁的尹冬明是年龄最小的。

　　“要去驻村，心里还真有点慌。”尹冬明提前向检草沟村村主任蔡明亮了解情况：检草沟村是桦南县83个建档立卡贫困村之一，有517户1480人，其中贫困户55户116人。村民“等、靠、要”思想严重，村里缺少产业。

　　沟渠里堆满垃圾，飞扬的尘土中飘着异味，初到检草沟村，尹冬明一路留心。

　　那天中午，尹冬明刚到村头，就听到一个男人压抑的哭声，声音不大，但很悲恸。他顺着哭声走去，在村口后的一趟街看到几个村民围着一个蹲在地上的男人。他蓬头垢面、双手捂着脸，泪水混着手中的污垢顺着指缝往下流。

　　“这位大爷怎么了？”尹冬明走上前问。

　　看到眼前相貌堂堂、眉宇间带着一股子威严的外乡人，村民以为遇到了有钱的主，寻思着兴许能拉扯一把李文祥，就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李文祥就是蹲在地上的男子，46岁，是贫困户。他媳妇年前肝硬化做手术，术后每个月还得吃药。家里欠下了一屁股外债。这天，李文祥再也凑不出钱买药了。两个孩子又都在上学，一家人住在下屋里（下屋：北方方言，特指仓房）。

　　村民叹息，尹冬明心里不是滋味。他翻衣兜摸出钱说：“买药要紧，我来就是带领村民脱贫致富的。”

　　啥？村民们张大嘴巴看着尹冬明。“我是驻村第一书记，今后吃住就在这里了。”尹冬明回答。原本还一脸感激的村民，听到尹冬明的话后，连连后退。

　　这时，李文祥也慢慢站起身来。他满脸皱纹，身材削瘦，个头却很高。他没有接尹冬明递过来的钱，慢声说：“这里穷。”然后，他就趿拉着一双甩帮的鞋走了。

　　东北风大，检草沟村村民的话如同风一样刮过全村。第二天一早，村里的五岁小孩都知道来了一位“白富帅”驻村书记。有好事村民竟然来到位于村西头的村委会，就为来看看尹冬明的风采。

“下巴没毛办事不牢”，是检草沟村村民多年来难得达成的共识。初中毕业的李文祥算是有文采，说：“下来镀金，走仕途的。”

二

　　李文祥的媳妇王慧对他“戴有色眼镜看人”的看法不认同，说：“尹书记年纪轻轻就能担任供电公司的副经理，说明他有能力，那是咱村的福气。”

　　别看李文祥身高一米七五，可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身高一米五六的媳妇王慧在把持。

　　检草沟村到处是碱草。世代生活在检草沟村的李文祥早年因为家庭贫穷勉强上完初中。成家后，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肯歇一分钟，他媳妇更是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渐渐地，他家生活有了起色，日子也有了奔头，可王慧却病倒了。他说：“苦熬苦干攒钱买把伞，一阵大风撸了杆。”

　　当贫穷与疾病相遇，人就变得卑微了，还有着不知缘由的偏执。李文祥碍于媳妇的身体状况没有辩驳，但心里认定：“检草沟村与福气不挨边，之前村里也来过扶贫的人，可检草沟依旧贫穷。”所以，他在尹冬明来家走访时，直接铁将军把门——关门闭户。

　　5月的天，小孩的脸，上午还艳阳高照，下晚就大雨倾盆。李文祥家瞬间成了“水帘洞”，锅碗瓢盆齐上阵，接雨水。他顾了天棚，顾不了后墙。孩子哭，媳妇急，李文祥是干跺脚。狂风夹着暴雨打下来，雨水顺着墙缝渗进来，下屋在风雨中喘息着。

　　穿着水叉、蹚着雨水，尹冬明和两名队员及时赶到。登梯子上房顶铺塑料布、找水桶往外拎积水、在院中开沟放水……啥时雨停，他们啥时才走。

　　第二天，雨过天晴。王慧将在村上走访的尹冬明请进屋。两人交谈，尹冬明句句不离村民、生活。王慧觉得尹冬明实诚、有魄力，就说出了自己想养殖长毛兔的想法，又细说了以兔毛、兔皮为主的销售方法。

　　王慧是个秀气的小女人，也是一个要强的人。每年村里发放困难救济金，贫困户争得脸红脖子粗，她从不参与。之前，是自己身体不允许，现在扶贫书记就在眼前，她要争取过好日子。

　　尹冬明和王慧约定：她家第一个脱贫。

　　李文祥撇撇嘴，摇摇头。

　　王慧似打了鸡血，浑身是劲儿。她在家为肉兔养殖选址，让在山东读大学的儿子李佩瑶了解市场行情，货比三家，做好订购的准备，自己一有时间就“啃”那几本养兔技术书。

　　6月的原野，返青的稻苗迎着朝阳挺直了腰杆。行走在田埂上的村民望着满眼绿色流淌，也在无声地盯着尹冬明的“动静”。

　　一周后，尹冬明来到李文祥家，说他家申请的5万元小额免息扶贫贷款下来了。没过多久，李文祥家的长毛兔养殖场建起来了。

　　实事一个接一个落地，李文祥似坐过山车，一阵上一阵下。他听从了媳妇的安排，不再外出打工，在家割草、种菜。

　　十层笼子里白、黑、灰色的长毛兔毛色鲜亮、肥胖可爱。潮湿昏暗的下屋传出了欢笑声。

　　长毛兔为王慧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也为贫困的家庭增添了明亮的色彩。不久，尹冬明又帮李文祥家申请了危房改造补助，将3万元钱送到了他家。

　　“是镀金，还是走仕途？”王慧眨着丹凤眼问李文祥。

　　李文祥吭哧半天回道：“再好的猎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不到一年时间，李文祥一家住上了新房。

三

　　青青的绿草在阳光下连成片，清风吹过，荡起层层波浪。尹冬明的思维随着摇曳的碧草而跳跃。

　　检草沟村以发展传统种植业和养殖业为主，村里贫困户隋庆泽和几名村民都搞过养殖。检草沟村周围植被茂密，碱草正是天然的好饲料，上级还有扶持政策。尹冬明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脱贫还得靠养殖。

　　肉牛养殖户隋庆泽提起“养殖”二字，头摇得如同拨浪鼓。理由是在，他家养了6年肉牛，也不知啥原因，本来好好的牛稍一长大就得病。他家是旧账加新债。

　　尹冬明找来了县里养殖方面的专家，组团会诊。结论是发展养牛可行，但养殖户缺技术、缺设备、缺动力电。

　　“缺啥补啥！”尹冬明说。

　　“干？真干？”隋庆泽问。

　　尹冬明不含糊，跑信用社，为贫困户办理贷款；回供电公司争取低压电网改造项目，架设动力电；向县畜牧局申请技术指导，请专业人员来村里培训。在最后收口时，他发现资金不够，就自掏腰包1.3万元，为牛场购买了照明设施、建了消毒池。

　　成立养牛合作社是村子里少有的大事，引来了不少围观的村民，有如李文祥这样真心出工出力的，也有在旁观望的。

　　钢锌材质做梁，蓝铁皮瓦做盖，红砖砌围墙。2017年11月，检草沟村肉牛养殖合作社正式成立。13名村民入社，存牛181头。

　　隋庆泽给入社的村民算了一笔账：自家牛寄养在合作社，省出劳动力，牛生病有专业兽医，牛死亡有保险，扣除牛的饲养费，按照村集体、合作社、村民1比3比6的比例分红，村民每年每头牛纯收入在6000元以上。

　　听着牛“哞哞”的叫声，隋庆泽觉得是一种享受。他说：“睡觉都能笑醒，简直就是捡钱。”

　　同样看好养殖的还有李文祥，他一天总要去几趟村西南角的肉牛养殖合作社，摸摸墙，看看牛。自从养兔以来，他就悟出了养殖的门道：“小鸡头大脚高，身长体重是公的，身圆脚短是母的……”村民们抓鸡雏买鹅雏都找他。

　　尹冬明鼓励村民发展庭院经济，还多处联系捐助，免费提供鸡雏、饲料和疫苗，并与养殖户达成长期供销协议。

　　李文祥双眼放出了光，觉得属于他家的春天又来了：“我家养猪。”

　　东北的冬天，白雪覆盖，寒风呼啸。李文祥夫妇把三个猪舍包裹得严严实实。“母猪—猪崽—壳郎猪”自产自养的养殖模式，不花本钱，去掉饲料钱剩下的就都是收益。两人每天在猪“哼哼”中忙碌，在猪“哼哼”中歌唱。李文祥脸上的褶子都开了，以前村里的孩子叫他爷爷，现在都喊叔叔。

村民想起了尹冬明进村叫李文祥大爷的事，笑说李文祥长得着急。笑过、乐过，村民是打心眼里佩服尹冬明——这个小伙子办事靠谱！

四

　　平坦宽阔的水泥路，高高矗立的路灯杆，红瓦黄墙的砖房，蓝白相间的铁栅栏，检草沟村沐浴在晨光中。

　　村委会墙上“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一个不能少，共同富裕路上，一个不能掉队”的标语在阳光中愈发显眼。如何用党的好政策发展产业项目，为贫困户托底增收？尹冬明将目光投向了检草沟村废弃的空地。他要发挥电力优势，发展光伏发电扶贫项目。他咨询了县扶贫办，与供电公司的营销部专责商量后得知，发展光伏需要大面积地块。农村大多是基本农田，很难有闲置的大块土地。就在尹冬明想办法解决这个难题时，他又遭到了村民的阻拦，急得满嘴起泡。

　　“尹书记在村里发展光伏发电扶贫项目遇到麻烦了。”王慧将村民间聊天的内容告诉了李文祥。

　　李文祥忙问咋回事？

　　王慧讲，尹书记说光伏产业扶贫是党和政府为贫困群众实现脱贫的“造血工程”。光伏发的电全额上网，结算的钱一部分还贷款，一部分给贫困户，这样他们就有了长久的固定收入。

　　“这是好事，咱村的人咋不明白呢？”李文祥一溜烟跑到村委会。

　　原来，有些村民怕地面上的“蓝板子”影响农业收成，怕“辐射”……李文祥知道，这是村民心里没底。他们不相信尹冬明拿来的光伏发电材料无污染，也不想听口头的国家光伏扶贫政策。李文祥建议他们去邻近的县城参观光伏发电扶贫项目，让事实说话。

　　解除了村民的疑虑，尹冬明却病倒在奔波的路上。2018年6月12日，他被送往桦南县人民医院，后转院到哈尔滨第一医院，确诊为甲状腺恶性肿瘤。

　　尹冬明在拿到报告单的那一刻，独自站在医院一个无人的角落，泪水模糊了双眼。他想到年迈的父母，想到了很久没有见面的妻女，满心愧疚。他又想到检草沟村，想到他和村民“共同富裕”的约定。

　　在尹冬明的软磨硬泡下，主治医生开了药，并叮嘱他“注意休养，适当工作”。尹冬明又回到了检草沟村。

　　发展光伏发电扶贫项目，村里闲置的土地不足，怎么办？看着尹冬明不断往返于县城、乡政府、村委会和邻村，李文祥心疼地说：“真想替尹书记忙，让他歇一歇。”

　　2018年8月2日，尹冬明病情加重，入院治疗。8月4日，他做了手术。出院后第三天，他又回到了检草沟村。妻子陈明燕对他隐瞒病情本就很生气，得知他还要回检草沟村，大声哭喊：“你不要命了！”

　　他说：“我和村民约好了要建光伏发电站！”

　　“那你还发誓照顾我一生呢。”

　　沉默、泪水……

　　最终，陈明燕妥协。尹冬明也作出让步，答应她建完光伏发电扶贫电站就回家安心养病。

　　进县城返乡镇，铺设场地、联系厂家，尹冬明忙起来就忘了医嘱。由于术后高强度工作，他的身体出现了不适症状，药物用量也增加了两次。佳木斯供电公司领导劝尹冬明退出驻村工作队，并要重新选派驻村书记。尹冬明不同意：“新人不了解情况还得从头开始，扶贫工作耽搁不得，检草沟村不脱贫出列，我决不能先出列。”

2018年9月末，检草沟村与相邻的5个村联合建成了4000平方米的光伏发电扶贫电站。一年后，检草沟村贫困户年人均获益1200元。村民们乐在眉梢、喜在心里。

　　五

　　农闲下来的村民聚在一起，嗑瓜子、扯闲话。今天张家堵了李家的放水沟，明天王家媳妇说了刘家媳妇的坏话，有时还会发生口角。

　　尹冬明意识到：丰富村民精神文化生活至关重要。自从见到于文洁后，他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那天，一名干瘦、说话“嘎嘣脆”的妇女蹿到尹冬明面前：“李文祥家养猪又养兔，咋能算贫困户？猪粪熏人蚊虫跋扈，我家实在没法开窗户！”

　　扶贫工作队队员李守全忍着笑暗示尹冬明，这是邻里矛盾，不在咱扶贫的范畴。蔡明亮也给他使眼色，意思是惹不起。

　　“邻里矛盾看着小，实则关系着村民关系和谐、村子经济，更关系着扶贫成果。”尹冬明当场打保票，一定让李文祥家改善环境卫生。

　　李守全听后直拍脑门：“养猪就有味，能咋处理？”

　　看着女人一蹿一跳地走了，蔡明亮开口：“这个女人是李文祥家的邻居，叫于文洁，也叫‘穆桂英’，村里啥事都落不下她。自从没了男人，她把闲余时间都放在了东家长西家短上，一张嘴是能言善辩，谁也不敢惹她。”

　　尹冬明介绍于文洁到铁路施工队做饭，给予她物质帮助和精神关怀。

　　自从牡丹江至佳木斯铁路客运专线建设项目部入驻桦南县以来，尹冬明就从中搭桥牵线，介绍检草沟村村民到工地打零工，联系施工队租用村民的机械车辆，以增加村民收入。

　　于文洁忙了起来，没有唠闲嗑的时间，每月还有了固定收入。她又一蹿一跳起来。

　　尹冬明与村支两委就猪粪处理问题展开讨论，最终决定在村南地头建立化粪池，将李文祥等养殖户家中的牲畜粪便统一处理，然后给村里的贫困户上地当肥料。这样既节省了村民种地的成本，又优化了村内环境。

　　其实，最让于文洁高兴的还是最近检草沟村安装的户户通有线电视：“户户通比村民以前看的‘小锅盖’节目多，画面还清晰。能看文艺、体育、电视剧，还能看电影呢。”

　　夕阳西下，忙了一天的村民聚在村广场，男人聊足球、篮球、军事，女人唠明星，说热播剧。

　　“甄嬛有心计、沈眉庄大意……”在交流中，于文洁一蹿一跳的动作和搞笑的评论，总是引得村民笑声不断。在笑声中，王慧看到了她头顶的缕缕白发……突然，王慧理解了喜也蹿跳怒也蹿跳的于文洁一个人生活的不易和精神生活的空虚。一天两天过去了，两人话题多，见面也多了。王慧主动向于文洁道歉。于文洁说教她家搞卫生，王慧说教她养猪，两人说着笑成一团。

　　“没有全民健康，就没有全面小康。”尹冬明协调桦南县中医院在检草沟村开展免费义诊活动，160人接受义诊，为村民户节省医疗费4万余元。

　　2019年，贫困户闫清林的女儿考上了黑龙江大学。尹冬明送去了助学金，并鼓励她努力学习，用知识建设家乡。

　　尹冬明与乡政府协调，让村里的6名贫困户到乡里的保洁员公益岗位工作，每人每年可增加收入2000元。

　　新房起，产业兴，观念变，风气正，检草沟村变了模样。

　　如今，检草沟村正开足马力，向着更加美好的明天出发。尹冬明的病情也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脚下沾有多少泥土，心中就有多少真情。“虽然检草沟村已经脱贫出列，但受疫情影响村民经济收入不如意。我要带领村民发展好种植业和养殖业，巩固脱贫成果，让村子更加美丽。”尹冬明目视远方，信心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