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炖

　　文/石海洋

　　进了腊月，东北大地早已寒江雪柳、苍茫一片，城乡接合部每周一次的集市里，却总是人头攒动。人们怀着对新春的美好憧憬，张罗着买办年货、杀鸡宰鹅。买几条鲜活的鲤鱼预示着连年有余，买几块年糕预示着年年高升，买几捆粉条预示着长长久久。小年那天除尘扫垢后，一家人添上几道美味的佳肴，谈论着过年的话题，年味儿便越来越浓了。

　　小时候住在乡下的平房，每到这个时节，炊烟里总是一股炖菜的味道。据说当年张学良对家乡菜中最为喜爱的便是这口。他老爹张作霖土匪出身，成了军阀后，家中名厨汇聚，却不屑海参鲍鱼，而对炖菜情有独钟，尤其喜欢猪肉白菜炖粉条。即使到了现在，也依然有饭馆保留着“帅府菜”的招牌。与此同时，各式各样的炖菜也在民间创新、改良、发展起来，最终成为了东北菜的代名词。

　　除夕夜的餐桌上，从小鸡炖蘑菇、鲫鱼炖豆腐到排骨炖豆角、铁锅炖大鹅，再到茄子炖土豆、五花肉炖酸菜……不管什么食材，似乎总能被东北人炖出一锅美味。听父辈说，以前家里条件不好，炖菜纯粹就是图个方便省事，而且老人孩子都能吃。外面冰天雪地，屋里却始终热气腾腾，全家人围坐在一起，烧着火炕，支着小桌，吃着各式各样的炖菜，多少个春节就这样其乐融融地过去了。

　　除夕夜一过，为了避免浪费，人们还要把没吃完的剩菜烩到一起，回锅再炖一下，便又能吃上几天。人们往这大杂烩里扔进了新鲜的蔬菜、肉类，最后竟发展出一道盛况空前的菜肴——东北乱炖。

　　顾名思义，东北乱炖的精髓就是一个“乱”字。网络上有人戏谑，给东北人一口锅，他们能炖出整个“人间”。

　　做东北乱炖从来不需要什么精湛的厨艺，无论什么东西，只要能吃，就都可以统统扔进锅里。土豆山药大白菜，棒骨牛舌羊蝎子，想得到想不到的食材无一例外加入“乱”的大本营，相依相偎、卿卿我我、如胶似漆、浓情蜜意，经过火的洗礼，消弭彼此的界限，真正达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境界。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东北人性子里的粗犷与豪放，热烈与热情就这样完美地体现在这一锅乱炖之中了。

　　家里人做乱炖，菜叶子洗净后要用手撕开，胡萝卜、玉米、茄子之类的则要一块块掰下来，这样不但菜易入味，还不破坏营养。肉也都是切成大块，一起扔进锅里，根据不同的烹饪方法，还能变化出不同的味道。

　　吃东北乱炖讲究的更是个气氛。一家人团团围坐，就着一大锅热气腾腾的乱炖菜，互诉对彼此的思念之情，畅叙对未来的美好向往，企盼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老少爷们儿兴起时端起家乡的白酒，举杯挥箸，酣畅淋漓。这“年”就像一朵花儿，在此刻终于灿烂地绽放开来，散发着奇异的、具有魔幻力量的馨香。

　　如今，生活条件比起从前早已日新月异，那些生猛海鲜、珍稀食材也纷纷走进了寻常百姓的年夜饭中。但这一锅乱炖却依然是东北餐桌上的必备，无论何时都能“乱”得人有滋有味、心花怒放。有时我想，这东北乱炖可不只是一道菜那么简单啊，它炖出的分明是美好的亲情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