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借令人羡慕的区位和能源优势，新疆塔城在鸦片战争后两度兴盛，但当客观优势失去的时候，也经历了两次“失重”，很快泯然于所有边陲地区。它的故事，值得那些因一元优势而兴、经济多元化程度不足的区域借鉴。

塔城：感觉身体被掏空

文·本刊特约记者   宋炳茹

门与墙是相连的，只有墙的存在才凸显出门的意义，关上的门，也就成了墙。而推倒的墙，处处是门。鸦片战争后，位于中国“雄鸡”版图尾翎部的新疆塔城，曾是封闭的旧中国西部少有的一扇西大门，在那个时间相对静止的年代，得天时地利之便，快速发展为拥有国际客运和航班的枢纽商埠，但在口岸关闭、边境陈兵后快速还原，泯然于其他边陲地区。改革开放后，西部边境口岸增多，塔城仍难返枢纽地位。

塔城再次得到命运眷顾，是因为能源，克拉玛依油田被发现后，人与资本卷土重来。然而，在其腹心地带崛起的石油城很快脱离了塔城管辖，如今的塔城只能作为克拉玛依的大后方而存在。

160年间两度繁荣和“失重”，让塔城的发展冷热交替。现如今，重新站稳脚的塔城，依旧在惯性中期待着区位优势和能源优势的回归。

十里洋场，百年旧梦

与香港的发展过程类似，塔城的兴盛一度与国运负相关。鸦片战争后的中国屡经列强掠夺，积贫积弱，而塔城却因为1850年的一款辱国条约《中俄伊犁塔尔巴哈台通商章程》，成为了一扇被强制打开的国门。此后，俄罗斯商人在这里开办银行、商户，并以此为根据地，不断向内地辐射商业网络，塔城由此成为名扬欧洲、联通中亚的一处陆路重镇。今天的当地名胜红楼，就是当年俄商留下的一处遗迹。

在当时，交通的现代化强化了塔城的区位优势，19世纪末，这里就有通向沙俄斜米省长达700多公里的汽车公路；1925年，塔城至乌鲁木齐的公路始建，两年后，塔城至乌鲁木齐的长途汽车开通。1930年中德双方成立“欧亚航空邮递股份公司”，开始筹备开通上海至塔城的航班，到1932年，塔城机场建成，航班正式通航，塔城成为了欧亚间重要的国际航空邮路中转站。

塔城曾经的繁华，从许多个“新疆首次”中可以管窥。1903年，这里开办了新疆首家现代银行；1921年，新疆首所女子学校在这里诞生；1924年，新疆首国际书店开张；1946年，新疆首个歌舞话剧队成立……

工商业的兴盛，造就了一批富裕阶层。抗日战争期间，甚至有塔城的实业家向政府捐献战斗机，其经济实力可见一斑。

 “新光”普照，陈迹犹存

塔城还是新疆首家股份公司出现的地方。1936年，俄籍商人鲍特温联合当地主要的商号、地主、牧主以及各族上层人士，通过集资募股方式筹建起一家名为“新光电灯股份有限公司”的企业。筹建时，每股资金设定为当时的新币200元，现金不足可以用实物顶替，一名孙姓商人就用1000米布折合成了股金8股入股。集资完成后，新光电灯公司从苏联购买了6台锅驼机，塔城、伊犁、乌鲁木齐各2台，为当年新疆的3个主要城市供电。当时的塔城电厂就建在现在塔城电力公司的位置上，1937年6月投产发电。

那个年代，塔城人不仅比很多内地城市的居民更早享受到了电力带来的便捷，更为“奢侈”的是，新光电灯公司的电线杆绑桩都是用铁轨做成的。原来，在卫国战争前夕，为防止希特勒顺铁路入侵，苏联拆除了通往欧洲的铁路，铁轨被苏方随工程机械强行搭配卖给了中国，在新光点灯公司建厂时，旧铁轨被废物利用，锯成2米一段的杆子，插满塔城，为当地人送去了现代文明的曙光。即使在钢铁稀缺、全国大炼钢铁的年代，这些铁轨做成的绑桩也没有被完全拔除，时至今日，仍有几处铁轨绑桩的遗迹，作为当年“新光”普照塔城的证物被保留着。

口岸弱化，油城剥离

时间来到20世纪60年代，中苏两国关系日趋紧张，两国边界上混居的民族纷纷向民族主要聚居国撤离，塔城的俄罗斯商户大量减少。1962年，中国政府关闭了塔城巴克图过境口岸，兵团军垦人员入驻塔城，国内工商企业在塔城的代办处也纷纷向内地迁移，塔城工商业彻底失去了活力。直到1989年，中苏关系正常化，塔城才等到了复兴希望，但不久后苏联解体，重新开放的巴克图口岸对面变为了经济总量较小的哈萨克斯坦。与此同时，新疆边境其他口岸也在发展，塔城口岸优势不再突出。

在通商优势逐渐丧失的时候，石油曾是塔城中兴的重要寄托。1955年，位于塔城腹心地带的一座天然沥青丘——黑油山，引来了石油勘探人员，他们在这里发现了一个石油资源总量达数十亿吨的大油田，以维吾尔族“黑油”音译命名的克拉玛依油田迅速在全中国“蹿红”。很快，以乌苏县独山子镇为中心，克拉玛依油田进入了大规模开发阶段。

就在塔城人因石油业的兴起而欢欣鼓舞时，人口不断增加的克拉玛依却被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政府“抢走”了，1958年，克拉玛依成了一座自治区直辖的城市，塔城地区在地理上和能源领域随之呈现空心化，仅仅统辖着环绕克拉玛依的非油田区域，成为其土地、水源、粮油、肉食、蔬菜和人才供应的大后方。

等待丝路，难舍油利

两次“失重”之后，塔城花了很多年寻找新的定位与支点。比如旅游业，塔城打出的名片是“油画塔城”，“油画”里有PM2.5接近于零的空气、高纬度地区独有的艳丽色彩、多民族聚居的浪漫文化。然而这些元素新疆许多地区都有，比起同在北疆的魔鬼城与喀纳斯，塔城的美，有些平常。

寻来寻去，着眼还在区位，也在能源。这样的繁华去得虽快，来得却也容易。2013年，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哈萨克斯坦提出了共建 “丝绸之路经济带”的构想，塔城正好位于关键战略节点上。这一利好唤起了当地人对旧日荣光的追思，重振巴克图口岸雄风，重建中亚商贸走廊，似乎指日可待。但到目前，塔城仍旧是新疆两个尚未通火车的地州首府所在地之一，也是新疆离铁路最远的地州首府所在地，重拾光辉，道阻且长。

这里的另一项客观优势是临近克拉玛依，方便发展炼化产业。如果口岸联通铁路，边境贸易活跃度回升，石化企业也将坐拥国内外两个纵深极大的市场，因此塔城在吸引石油炼化方面尚有优势。目前，由石油开采业延伸的炼化产业是塔城的重点招商引资项目，随着“十三五”期间铁路的贯通，这里的石化投资热度还将进一步增加。这类易招快富的项目，无疑会给城市带来指日可待的繁荣，不过，想必塔城人自己也十分清楚，一旦项目进驻，难以避免的高污染恐怕会长期改变这里优良的自然环境。

“油画”与“油化”不可兼得，该如何权衡，如何取舍，值得世世代代生活在塔城的人们细细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