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能源评论》>《能源评论》2017年第02期

【悦读】一路荒山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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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荒山野地

一路荒山野地

文·马骏江

北行的列车上,一个人,一本书。

书是《沈从文别集》中的《湘行集》。这套小书中,《湘行书简》加《湘行散记》,可算是绝配:散记是名著,书简是首次结集,是二哥写给三三的专利痴话,也是散记的雏形。19341月,沈从文告别新婚三个月的妻子,回乡探望病中的母亲。陆路一星期,水上一星期,沈从文才从北京赶到凤凰家中。也亏得那时交通不便,要不也就没有了这本边走边写的情书集和湘行记。当然,也就没有了我边走边读边看边想的奇妙经验。

说奇妙经验,是因为阅读产生的想象世界和列车掠过的窗外风景形成巨大反差,还有时间的纠缠:八十年前的文字,文字中的风景,穿越时空,参与着八十年后一个旅人的北行。 

沈从文跟三三说,如果选择最宜写作的地方,他会回答水上。实际也是,湘行书简都写在行船上。沈从文坐船,我乘火车。乘火车的人,一路听着八十年前一个人柔情似水的情话,情话里船下流水清明如玉,两岸翠色逼人,还有写不出的水声、橹声、歌声……乘火车的人呢?列车颠簸如船,咔哒咔哒的车声和书里的水声橹声歌声混在一处。只是,沈从文的船外青山碧水,我的窗外,一路荒山野地。

荒山上是黄色的土,以及和黄土一样荒凉的岩石。有时,山坡上也会有稀疏的几棵松柏,远远望去,只像几个黑色的洞。冬天的荒山更荒凉,因为没有人迹人声。船上的沈从文多好,河面上那么多船,船上水手骂着那么动听的野话,唱着那么动听的歌。一个人的旅途再寂寞,有了那些野话与歌声,也不会荒凉。

荒山上有几处水电站之类的建筑,看斑驳的标语,可知其建造年代。几十年过去,建筑早已成为山间废墟,成为荒凉的一部分。荒山里,人是渺小的,永恒的是岩石。

这样的时候,看见山里人家,心里会生出感动与敬畏。弯弯曲曲的一条狭窄山路,只通向一户山里人家。屋顶上的烟囱,冒着淡淡烟缕。那炊烟,是荒山最生动的部分。一路荒山,我还会回到城市去。就像沈从文,无论如何爱着湘西山水,最终还是要返回北平。他只能是湘西的歌者,和一个精神的返乡者。湘西,只能作为他的精神家园而存在。但精神家园又何尝只是子虚乌有,它会一直参与人实有生命的建设——湘行后的沈从文,已不是湘行前的沈从文。荒山里的人迹,也让我想象现代以至后现代的城市里另一种生命方式。那种生命方式,改造着我和很多人。

荒山下是野地,野地多树。南方的树,一根干净树干,树干上整齐树冠,在冬天也是清丽身姿。而北方野地里的树,树干上枝杈肆意横生,一副桀骜不驯的野人样子。似乎只有这样,才配得上北方荒野。树上多鸟窝,有时甚至一树多窝,成为野地奇特的景致。冬天,鸟和人一起,藏于野地荒山。只让路过的人想象,大地高天,人鸟共生。那样的场景里,荒山不荒,野地却野得让人感动。

感动,是沈从文写湘西最常用的词。青山绿水感动人,荒山野地何尝让人无动于衷,北方荒野的一棵树也感动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