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钱钟书故居

应无锡杨柳风学堂之邀，周末背一包书，去讲讲读书的事。内容涉及陈年旧事，书包里也就少不了一大堆几十年前的旧书。

走出火车站即走进雨里，学堂校长说烟雨江南的老街才美。老街，是新建的老街。这样说，没有任何指责之意：再新的老街，也让人想象新石板埋不住的旧历史。校长让人带我去学堂对面的茶馆，茶馆在古运河边上，名传器，真是雅致的名字。器是紫砂壶，一把泥壶，流了很多年的水，水里不仅有茶，能流传的还有古老的故事。古运河到现在只剩了一段水，而人还可以有历史想象。

进茶馆，上二楼，女主人赤脚在榻榻米上，手里一簇白花木香。一个下午，在木香花开的窗边，一堆旧书，一壶新茶，一条古河，一河烟雨……

讲课完毕，朋友问有无想去的地方。我说到无锡，最想去的是钱钟书故居和无锡国专旧址。朋友答，无锡国专难觅，钱钟书故居也不过是很小的院落，恐怕会失望。我说大小不重要，本来也不是去看什么奇异景致，只想做一次小小的文化朝圣而已。

走下大路，拐进巷子。据说巷子原名七尺场，现在叫新街巷，算是对古人“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诠释。故居后面，即是城市崭新的高楼，高楼皆商厦。

故居门口的楹联乃钱钟书父亲钱基博所书：文采传希白，雄风尽射潮。真是有文采有气魄。希白是北宋的钱易，射潮的是吴越王钱镠。从钱镠到钱钟书，是一千年；从钱钟书去世到现在，不过十几年，而这十几年间的变化，比那一千年不知要大多少倍。想起昨天的茶馆传器，紫砂壶终究只是一件易碎的泥器。岁月流逝，传下的，也许只是一些残存的碎片。这故居曾是书香门第，终究只是曾经的一段历史，而今和书香无关，空空荡荡。

说故居空荡也不对，因为里面也自有热闹。墙上展出的照片，模糊不清。原来敷衍也有好处，可以制造历史的模糊感。模糊的是过去的历史和书香，不模糊的是今天的社会风尚。一间房，三面墙，一面墙上是钱钟书小而旧的模糊照片，两面墙上是电视连续剧《围城》高大的剧照。另一房间的墙上，倒是有两张高大的书影：福建人民出版社的《人兽鬼》和辽宁人民出版社的《写在人生边上》。前一本还有些版本意义，是被钱钟书被发掘“出土”后第一次修订后重版，后一本在钱钟书著述版本的历史上，不足道哉。设计者不知道，书不仅是书，版本流传，也是历史。

故居角落里，一个书友沙龙的书架，锁着几本乱七八糟的书，像是讲述书香没落的故事。历史就是这样，有衰，有兴。还有一面墙上贴满花花绿绿的纸片，是另一个故事的兴起：“我要当银行行长”、“今年我要买上车”……励志也好，心愿也好，都和书无关。

走出故居，走出巷子。巷子拐角的大街上，堆满垃圾，一排商铺在装修。烟雨江南，风景旧曾谙。怀念江南的白居易如果回来，会写一首怎样的《忆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