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逃兵到英雄

公元前493年，晋卿赵鞅和晋国另两大家族范氏、中行氏的内斗已经进行了四年。这年秋天，齐国人运粮食给范氏，郑国军队押送。赵鞅率部拦截，两拨人马在戚地相遇。

赵鞅的战车由邮无恤驾御，因为得罪了父亲卫灵公而投奔赵鞅的卫国太子蒯聩做车右（陪乘）。

上了战场，蒯聩望见郑军人数众多，吓坏了，跳到车下。邮无恤把车上的带子递给他，拉他上车，喝斥道：“你像个女人！”

蒯聩这熊样，让赵鞅摇头，他巡视队伍，鼓励士气：“先君献公的车右毕万是个普通人，七次战斗都俘获了敌人，后来获赐魏地，封了大夫，拥有四百匹马，得以善终。诸位努力吧！未必就死在敌人手里。”

赵氏族人赵罗还是吓得腿软，要当逃兵，被他的车御和车右合力用绳子捆在车上。军吏看到后，不明就里，询问原因，车御回答：“他拉肚子拉得厉害，倒下了。”

蒯聩担心也被人用绳子捆在车上丢人现眼，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交手前，他祷告起来：“远孙蒯聩谨敢报告皇祖文王、烈祖康叔、文祖襄公：蒯聩不敢放纵安逸，居于持矛作战的行列里，谨敢祈祷保佑不要断筋，不要折骨，脸上不要受伤，以成就大事，不给三位祖先带来耻辱。不敢请求活下来，不敢爱惜佩玉。”

祷告过后，蒯聩被其祖先赐予了力量，变成勇士。郑国人击中赵鞅的肩膀，赵鞅倒在车里，军旗被缴获。蒯聩挥戈救援赵鞅，将郑军杀退。他一鼓作气，发动进攻。郑军大败。蒯聩缴获了齐国的一千车粮食。

从逃兵到英雄，只有一次祷告的距离。上战场害怕，并不丢人。血肉之躯，是逃兵，是英雄，本就在一念之间。

1985年5月，老山，中国守军阵地，枪林弹雨中，初上战场的某部七连小伙子们，有人腿软，有人尿裤子，有人一紧张就想睡觉。战斗间隙，有人在哨位上，双腿总是并拢，腿一分开，就会发抖。

越军偷袭，二十二岁的孙彦杰摸出一枚手榴弹，拉了引信，高举起来，手抖个不停，冲哨位前面的几个敌人哈哈大笑，滋滋作响的手榴弹一直攥在手里。旁边的哨长冲他喊：快扔！”孙彦杰一哆嗦，扔出手榴弹，扔得离自己不远，炸了。哨长一脚把他蹬到猫耳洞里，举起冲锋枪就打。几个敌人跑掉了。孙彦杰一直哈哈大笑。

退伍后，孙彦杰常有幻觉，把机器轰鸣声当成枪炮声，总看见别人举枪追杀自己。他床头摆着菜刀，“敌人”一来，就挥刀乱砍，砍得墙上满是刀痕。家人不敢和他住一间屋子。部队的老领导去看他，老远看到他在村头晃荡。已不认识家人的孙彦杰，一眼就认出了老领导，一把抱住，痛哭流涕。

像孙彦杰这样，在一辈子的战争中，默默承受肉体和精神创伤的老兵，有很多。谁敢说，这样的老兵不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