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好的巴西人

有一次，我跟一个因为工作原因认识的巴西人聊天，说起外国人对巴西缺乏了解的问题，这巴西哥们儿突然问我: “你知道在很多巴西民众心目中，史上最好的巴西人是谁吗？这个问题我问了无数外国人，包括很多巴西通，没有一个答对的。”为了不给我那点有限的巴西知识丢脸，我努力地猜了好多个名字，从艺术家到武学大师，从学者到球员，从奠定现代化基础的独裁者到通灵神棍，凡是有点群众口碑基础的我都猜了，但是结果全都是错。巴西哥们儿告诉了我他的答案：1831年到1889年期间在位的巴西帝国皇帝佩德罗二世。

佩德罗二世的情况我倒是略知一二，只是从来没想到他到现在都还会被视为“史上最好的巴西人”。要说起他，还不得不提到他那个神奇的爹，巴西的开国皇帝佩德罗一世，一个“风一样的汉子”。1807年，年幼的葡萄牙王储唐佩德罗和他爹若昂一起，为了逃避拿破仑对葡萄牙的入侵从里斯本逃到了巴西里约热内卢。后来老若昂回了葡萄牙，把唐佩德罗留在巴西摄政。1822年，唐佩德罗被葡萄牙议会催促他回里斯本的紧箍咒念烦了，索性宣布巴西脱离葡萄牙独立为巴西帝国，他自己则成为巴西帝国的“始皇帝”佩德罗一世。没过几年，葡萄牙的国王老若昂挂了，作为布拉干萨王朝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佩德罗一世又迅速继承了葡萄牙王位，但是葡萄牙人都说：你都自立门户了，还回来抢我们的饭碗干嘛？于是佩德罗一世决定只当巴西皇帝，把葡萄牙的王位让给了自己7岁的女儿玛丽亚，也就是玛丽亚二世。玛丽亚二世没多久就被她的亲叔叔、佩德罗一世的弟弟米格尔赶下台了。江湖奇男子佩德罗一世为了替女儿出气，索性巴西皇帝也不当了，跑到葡萄牙的海岛上组织游击队，登陆本土灭掉了米格尔，最终把王位还给了女儿，自己也累死在葡萄牙。

有这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爹，佩德罗二世的童年非常凄惨。他的亲妈在他一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不靠谱爹又在他6岁的时候跑葡萄牙打游击去了从此再没见过，因此佩德罗二世虽然不到6岁就继承了巴西帝位，但他这小皇帝当得无比孤单、缺爱。在14岁正式开始打理国事之前，佩德罗过着一种罕见的皇家宅男生活，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七点就开始读书、学习，一直学到晚上十点入睡，为了对抗孤独感，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书呆子。佩德罗二世的天资并不十分聪慧，但是架不住他勤奋好学，作为一位学术型皇帝，他后来在人类学、地理学、地质学、医学、法学、宗教与哲学、数学、物理、化学、诗歌、音乐、戏剧、造型艺术和工程技术方面均有涉猎。他的语言能力也很惊人，除了母语葡萄牙语，他还掌握了英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希腊语、阿拉伯语、希伯来语和印第安原住民语言图皮语，他能用古拉丁语、梵语和普罗旺斯语阅读，有迹象表明他还学过中文。

学养丰厚的佩德罗二世在亲政之后，从一个深宫宅男出乎意料地变成了一位理性、温和、善解各方人意的开明君主，赢得了“高尚者”的尊号。他深知巴西在科学技术领域和欧洲的差异，因此大力推动新技术的引入，巴西第一个使用电话、第一个用相机拍照的人都是他，皇宫里还有他的物理和化学实验室。在他统治期间，巴西大力兴建公路、铁路、铺设海底电缆，工业现代化和军事现代化都开始起步。他极度重视教育，在巴西开设了很多研究机构，还用动用皇室的经费设立高额奖学金资助巴西学生赴海外留学。他曾多次表示，比起当皇帝，他更愿意当一名教师，因为没有什么职业比传道授业更加高贵。

身为一个偏远国家的冷门皇帝，佩德罗二世通过书信研讨建立起来的“知识朋友圈”却相当惊人。跟他长期通信的笔友包括：哲学家尼采、文学家雨果、音乐家瓦格纳、微生物学家巴斯德、地质学家和动物学家阿加西、电话发明者贝尔、进化论之父达尔文等等。雨果曾经称赞他是“伟大的公民，马可·奥勒留的嫡传”。凭借他的学识，他被选入英国皇家学会、俄罗斯科学院、比利时皇家科学与艺术学院、法国科学院等国际顶级研究机构。

富于同情心的佩德罗二世对巴西彼时仍在延续的蓄养黑奴的制度深感不适，早在1850年他就颁布了禁止在巴西贩卖非洲奴隶的法令，此后一直试图彻底废奴。但是在蓄奴传统根深蒂固的巴西，废奴的意图不可避免地招致了贵族和庄园主阶层的怨愤。1888年，在佩德罗二世的推动下，巴西终于宣布彻底废奴，但这一行动也葬送了他的统治。废奴之后第二年，一场政变推翻了巴西的帝制，佩德罗二世宣布逊位，巴西进入共和时代。

回到跟巴西哥们儿聊天的现场。那个巴西哥们儿神秘兮兮地告诉我，最新发掘的史料显示，佩德罗二世并不是因为政变被逼退位的。在他统治末期，他越来越感觉到帝制对巴西发展的限制，也深深地感觉到自己对皇帝这个角色的严重不适，然而毫无理由自行撂挑子肯定会引起更大的混乱，于是他联合军界亲信，自导自演了一场政变大戏，愉快地卸下了皇帝的重负。据说，新成立的共和国本来提议出一笔巨资赡养退位的佩德罗二世，但是佩德罗二世果断拒绝了。退位后，佩德罗二世在欧洲各国的大学和研究机构巡回讲学，靠讲课酬劳足以过得衣食无忧，从未拿过巴西政府一分钱。退位两年之后，他病逝于巴黎的一家旅社。

不知道巴西哥们儿说的自导自演政变大戏这段历史是否靠谱，不过，就算这个说法纯属民间虚构，佩德罗二世的其他种种事迹也足以让对当代巴西政坛的贪腐深感绝望的普通百姓怀念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