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饭老兵的军功章

文·刘青松

2004年6月，“七七事变”时保卫卢沟桥的国军二十九军老兵杨云峰去世，骨灰埋在了卢沟桥下。

杨云峰跟着二十九军老领导何基沣当过三次敢死队员：一次喜峰口，一次卢沟桥，一次大名血战。他挥舞二十九军人手一把的大刀片，奋勇杀敌，数次死里逃生。

1948年11月，何基沣与张克侠一起率国军七十七军、五十九军起义。当时，杨云峰出来找他所在的部队，准备归队，却已不知其去向，只好回到老家种地。因为当过国民党的兵，杨云峰在“文革”时挨过批斗，穷得叮当响，打了一辈子光棍，老了还出门乞讨。杨云峰成了何基沣家的常客，去一趟，老领导就接济点。何基沣去世后，性格刚强的杨云峰不愿再找何的家人。

杨云峰年年都要到卢沟桥看看。八十多岁时，他还在桥上舞大刀片。在卢沟桥，杨云峰认识了多年追访二十九军老兵的方军。当方军提及日本退伍老兵的生活保障，杨云峰沉默片刻，挺起胸膛：“他们再敢来，我还要迎上去！”

卢沟桥上，杨云峰对一些来参观的年轻人讲了一个大饼的故事：1933年的喜峰口，夜战出发前，旅长赵登禹对战士们说：“谁害怕了，谁是孬种，现在就给我站出来！”班长侯万山慢慢站出来：“我抱着必死的决心，可我的孩子怎么办？我如果战死了，希望二十九军把我老婆、儿子给我养起来。”赵登禹挥起拳头：“我们二十九军官兵生死与共，有我的就有你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二十九军的官兵都一样！”

战斗打响，侯万山冲锋陷阵，异常勇敢。送饭的司务长背了一包大饼，目标大，动作慢，日军的机枪子弹扫来，侯万山扑了上去。司务长和大饼保住了，侯万山却再也没站起来。咽气前，他指着大饼对司务长说：“快！打了一天，弟兄们还饿着哪。”司务长给大家分大饼时，哭着讲了侯万山的事。有人拿着大饼，怎么也吃不下去；有人一边流泪一边费力地嚼饼，下咽。

“后来，我们二十九军宋哲元军长养了老侯的两个儿子。不管在喜峰口还是在卢沟桥，我们二十九军始终在抗日最前线。”杨云峰的声调高了。青年们纷纷掏钱，往杨云峰手里塞，说是给老人买大饼。一清点，一共给了六百四十元。杨云峰也许没想到，这就是他得到的最珍贵的军功章。

一直为二十九军后人奔走的宋哲元外甥女李惠兰，听方军说了杨云峰生活上的窘迫，想用自己的退休金养这位老人。等她凑够了送老人进养老院的钱，杨云峰却找不到了。

后来，有了杨云峰的消息，李惠兰给他打电话：“你等着我，我马上找车接你。”电话那头说：“你快来吧，再不来就来不及了。”李惠兰车还没找到，杨云峰就去世了，享年九十七岁。

方军将杨云峰骨灰埋在卢沟桥下。他在《二十九军老兵在卢沟桥上最后一次集结》一书中写道：“我深深地知道：有要饭的杨老头子一人镇桥，‘七七事变’中，在卢沟桥被消灭的444名侵华日军的鬼魂就不敢稍稍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