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克·佩里：“外行”部长“内行”政客

 文·本刊记者   苏慧婷

“哎呦”，当年里克·佩里首次竞选总统时在电视辩论上的这一声叹息，对他今天的任职而言，简直是一种跨越时空的讽刺——当时他正慷慨激昂地宣称，一旦当选就要撤销三个部门，“商务部、教育部……哎呦”。事后接受采访时，他补充说这第三个就是能源部。世事难料，曾经想要撤销能源部却想不起它名字的人，竟然成了美国新任的能源部长。

向议会道歉

其实，在特朗普这个到处闪耀着大佬、富豪标签的内阁里，里克·佩里应该算得上一个靠谱的部长人选，至少依据从政经验判断是这样。

佩里曾经在2000～2014年连任三届得克萨斯州州长，在能源建设方面也颇有些成绩。他减少了对煤炭、石油等矿物燃料的税收并且放宽了相关的管理条例，这使得高成本的水平钻井技术和水力压裂技术在得州找到了合适的商业环境，页岩油气的发展随之迅猛，因此该州石油生产增长了260%，天然气生产增长了50%，能源价格也大幅下降。在美国部分州因为环境污染停止新建燃煤电厂的背景下，佩里却大力推动了当地新的燃煤发电厂建设。此外，在他任内,得州的风力发电几乎是从无到有、规模激增，佩里签署的得州再生能源标准修正案，把截至2015年的可再生能源容量制造目标定在5000兆瓦，事实上到他离任的2014年，这一数字已经达到了14000兆瓦，得州也毫无悬念地成为全美第一大风电州，占到了美国风力发电总量的24%。

在佩里和他的支持者看来，这份亮眼的成绩单足以铺就他入主能源部。

可是，能源部并不只是望文生义那么简单。自从1977年，时任总统卡特签署了《美国能源部组织法》开始，能源部的职能就在更新和完善。开始只是负责能源的生产和管理，当然，那时的能源也主要是煤炭、石油、天然气这些传统能源。后来，就加入了发展能源技术、提高能源效率以及开展能源教育。再后来，能源部也投入放射性废料处理的研究以及环境品质的维护。

如今，在已经公布的2018财年预算蓝图当中，尽管能源部的整体预算被削减5.6%，但仍然有大约300亿美元，而其中三分之二都用于核武库升级和维护，以及对国家实验室的支持。这其中，能源部需要资助清洁能源和化石能源技术，需要进行电动汽车和基础能源的研发，部门里的17个国家实验室，则担当着美国在气候变化、计算机科学、生物学和宇宙起源等重要科学领域的研究任务。

可以说，佩里擅长的能源政策推进，只是能源部职责的一小部分，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陡峭的学习曲线。他能胜任吗？

每当讨论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两位前任就会被搬出来作个比较。一位是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华裔科学家朱棣文，一位是曾任麻省理工大学物理系主任的核物理学家莫尼兹。佩里是什么专业背景呢？得州农工大学动物科学专业。当然，我们既不歧视动物，也不是说大学毕业的学历不佳。不过，回头看看能源部广泛而复杂的任务，还是要承认，佩里与两位科学家比起来，只能算是一个外行。

也难怪佩里在1月份的参议院听证会上表示，在听取了关于能源部的工作汇报后，他对能源部的观念已经改变，并且对自己此前呼吁撤销能源部的言论道歉。

但是他的非科班背景，仍然使他的执政能力从被提名开始就一直备受质疑。终于，美国国会参议院在3月2日以62票赞成、37票反对——一个颇显分歧的结果——通过了总统特朗普对佩里的能源部长提名。

廉价航空模式

回顾佩里的经历，不难发现他其实是个善于选边站队的政客。

佩里祖上五代都居住在得州——这个农业发达、富有能源的南部第一大州。佩里1950年3月出生在一个农场主家庭，父亲约瑟夫·雷·佩里是民主党人，多年历任德州哈斯科尔县县长，母亲则是一个会计。

因为家里没有室内自来水管，总是在后门廊用洗衣盆冲澡的小佩里，一心盼着早点走出农场。18岁时，佩里进入得州农工大学，成绩平平，却在社交方面大显身手，成为全校五个男性拉拉队长之一。他常跪在场地旁边，以有力的手势指挥球迷，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得州腔，引爆球员的激情：“集体向左！集体向右！农民们，农民们，我们好得很！上膛、准备、目标、开火、轰！”

1972年大学毕业后，佩里进了空军，接受了驾驶运输机训练，在海外生活了5年，以上尉军衔退役后，回到家乡和父亲一起种棉花。

几年后，心怀抱负的佩里开始步入政坛，1985年，以民主党人的身份顺利当选当地众议员。草根出身的他，一心想出人头地，凭借天生敏锐和全情投入，很快脱颖而出，并且被《达拉斯晨报》评选为十大最有效率的州议员之一。1988年，他还主持了美国前副总统民主党人阿尔·戈尔在得州的竞选，鞍前马后为戈尔拉票。

然而，由于立场保守，他在民主党内遭遇了天花板。于是，转年他就改换门庭，投奔了共和党，从此仕途平步青云。一年后，佩里成为得州农业局局长，一干八年；1998年，成为副州长，辅佐小布什；两年后，小布什搬进了白宫，那座位于奥斯汀的有着爱奥尼亚式圆柱的州长大楼成了他的天下。

可是，不少人对佩里不以为然，认为他靠捡便宜上位，加上见他生得高大挺拔、一表人才，与人握手时永远笑容满面，一度戏称他为“花瓶男人”。

然而，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里，这位“花瓶”州长的成绩单，着实令人刮目相看。在全美就业机会锐减250万的局势下，得州却增加了上百万份新工作。事实上，全美新增的就业机会中，有30%～50%是由得州贡献的。正是依靠低税收、低房价、轻力度监管和法庭对琐碎诉讼的不赞成，数百万人被吸引迁移到了得州，有人把这称为“得克萨斯奇迹”。

佩里不无得意地举例，由于待遇优厚、诉讼缩减，三万五千名医生来到了这里，休斯敦地区也因之发展成为全美乃至全球最大的医疗培训和治疗中心。而《经济学人》杂志则把他主导的治理模式叫做“廉价航空模式”，也就是只提供最少的安全可靠的基本服务，达到“物美价廉”的目的。

有了耀眼的政绩，佩里觉得，可以尝试沿着小布什的足迹，再向前迈一步了。于是在2011年和2015年，佩里两度参选总统，无奈后来都选择了退出。好在，最终他还是获得了特朗普的青睐。

说起来，佩里和特朗普还真是不打不相识。从2015年二人同时竞争共和党总统提名人人选开始，佩里就把特朗普看作眼中钉，说他是“保守派的毒瘤”、“特朗普主义就是哗众取宠”。特朗普也没有留情面，轻飘飘一句“文盲戴眼镜，混充知识分子”的嘲讽，就让佩里成了互联网上的笑料——他确实是为了转变形象，才在竞选前戴上了眼镜。

然而，佩里作为一名资深政客，一大本事正是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如同当年及时改投共和党一样，他在退出选举不久，就摇身一变成为特朗普的积极支持者，在竞选过程中为特朗普“卖力游说”，成了特朗普的“自己人”。

政客逻辑

其实，这个“自己人”的认同，远不止效力站台那么简单，更深层的原因，还是逃不开他们的政策目标，以及对于传统能源及其背后利益集团的共同倚重。

在特朗普眼里，“美国优先”是一切政策的出发点，能源政策也不例外。因此，能否推动经济增长、增加就业，也就成了衡量的标准。在佩里的得州模式中，发展油气和风能产业同样如此，看似“全面能源战略”，实则把经济指标放在了第一位，一个最明显的例证就是，同为可再生能源，太阳能在得州资源丰富，但由于没法带来风能产业那样庞大的新增就业，并没有得到他的支持。这也解释了特朗普为什么要求佩里把得州的风电经验推广到全国。

在具体政策层面亦是如此。从颁布“美国优先能源计划”开始，就明确了将进一步放宽能源监管政策，包括废除气候变化行动计划等对美国“有害且不必要”的能源政策。3月24日，特朗普政府正式批准曾被奥巴马政府否决的“拱心石”XL输油管道建，认为这个项目可以降低消费燃油价格、创造就业、同时降低美国对进口石油的依赖。这也正是佩里此前竞选时信誓旦旦要重启的项目。

在4月25日彭博“能源的未来”全球峰会上，佩里首次在公开场合谈及能源问题时，再度表达了对煤炭、天然气的支持态度，并赞同特朗普推翻前任政府对化石能源开采所设的环境监管法规。

不久，能源部甚至宣布，决定对政府所支持的可再生能源资源是否威胁美国国家电网可靠性以及关闭燃煤电厂和核电站的意义等问题进行研究。如此阵仗，意图已经足够明显了。

众所周知，共和党与美国传统能源利益集团的关系密切而深厚，佩里与传统能源的关系同样是剪不断理还乱。根据国家货币和国家政治研究所的消息，佩里担任州长期间，就接受了能源和自然资源方面1430万美元的竞选献金。而他本人曾经是能源传输公司的董事，这家公司承建了北达科他州油气管道工程。

所以，究竟是“屁股决定脑袋”，还是“脑袋决定屁股”？6月，佩里在中国接受采访时表示：“现在国际社会存在着一种误解，即美国在退出《巴黎协定》后，将不再那么积极参与清洁能源的发展，这是错误的。”后来又补充说：“如果中国参与进来，并且尝试成为减排的领导者，这将是一件好事。”而事实上，就在4月25日的演讲中，他还表态支持美国留在《巴黎协定》之内。如此前后不一，让人难免把他定位为特朗普政策亦步亦趋的解读者，而非独立的能源掌门人。“掉链子”之后“找面子”，也不会让人们忘记佩里和特朗普一样，是“气候变化怀疑论者”，他把气候变化理论称为“诡异的，逻辑不清”，他认为有“大量的科学家操纵数据，使他们将美元滚动到他们的项目。没有必要为还没有得出结论的“科学”阻碍经济发展。

说到底，佩里的思路跟特朗普倒是相似，很有点儿“不管黑猫白猫，捉住老鼠就是好猫”的意思。能源是否清洁，二氧化碳排放是否过多，在他眼里都抵不过促进经济增长、拉动就业来得实在。

预期佩里在能源部长任上的作为，他大抵有机会凭借多年历练得来的老到，复制出一份漂亮的政绩，不过要想成为他此前自称的“美国能源倡导者”，怕是就没那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