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唯一知道的是回头路

文·老铁

几天前，看到伊朗导演阿巴斯的一首短诗：“犹豫，/ 我站在十字路口。/ 我唯一知道的路/ 是回头路。”那一刻我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我喜欢阿巴斯导演的电影，但也一直困惑：他怎么能够让那些平淡的、日常的、琐碎的细节充满活力？他又怎么能够在他那近乎偏执的重复中让我们感受到艺术的美？看到这首短诗后我明白了，他能够做到，是因为他相信。他相信他和他电影中的人们自然呈现出来的那些犹疑、懦弱、呆板和顽固都是生活的真相，他相信那无时无刻的重复才是让生活缓解、延续和不断丰满的能量。正因为他相信，才能写出这样平静和睦的短诗。回头路也好，重复的路也好，都是实实在在的人生经验，你无法绕开，也无须绕开。

《橄榄树下的情人》可以说是阿巴斯这种写实理念的生动展示。电影讲述了一个摄制组到大地震后的村庄里拍电影的故事。摄制组在当地雇用非职业演员，选中的女主角塔赫莉恰恰是男主角侯赛因原本暗恋的人，于是，拍电影让侯赛因有了追求塔赫莉的机会。阿巴斯的这个关于拍电影的电影，情节真是实实在在地拍电影，接送演员、准备、把一个桥段反复拍许多遍，演员们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和同样的台词，成了电影的主要结构。而在拍电影之余，侯赛因跟塔赫莉的表白，也一遍遍重复着同样的理由和恳求，塔赫莉则重复着无声的拒绝。就在这戏里戏外的复调中，人们的生存状态也不经意间展示出来，人物的内心越来越清晰，故事的走向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直到最后，紧绷的一切都适时地松弛下来，生活得以平稳地前行。在电影开放性的结尾中，男主人公最后一次求婚后迈着欢快的步伐，随着电影镜头走向远处。直到看完电影的再度回顾中，那一切重复才显示出它们的妥帖、完美、耐人寻味。

阿巴斯的电影中酷爱使用路的意象，尤其是一幅广阔的远景镜头，一个渺小的人走在蜿蜒曲折的路上。《何处是我朋友的家》中的山坡小路，《橄榄树下的情人》中的麦田小路，《樱桃的滋味》中的盘山公路，都成了他电影中的经典。他会在一部电影中反复拍摄同一条路，甚至会用极有耐心的长镜头，让我们静静地看着一个人走完一条漫长的路。在他的电影中，路成了有生命的存在，成了连接和推进情节的角色。同样的路，每一次出现都让人有更加深刻的感受。那些重复的路，就仿佛我们日复一日的生活，正是在那些不断重复着的经过中，我们的人生默默地充实着、改变着。

也就像阿巴斯在《樱桃的滋味》中告诉我们的那样，对于一个绝望到决定放弃生命的人，能够打动他，让他留恋人世的，不是未来的一切都会变好，也不是所面临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而只是过去无数次经历过的那些日常的美好，是无数次看过的温暖的日出，是无数次吃过樱桃的滋味，是无数次见过的熟悉的人，是无数次走过的知道的路。

回头路或者重复的路，你真的不愿再走一遍吗？虽然很多时候，这也由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