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战的道义

文·刘青松

公元前594年五月，宋都睢阳城外，围城的楚军已在这里围了九个月，人困马乏。

楚国司马子反受楚庄王派遣登上用以攻城的土山，偷窥城内情况，恰巧宋国大夫华元也登上用以守城的土山偷窥城外楚军动静，两人打了个照面。

隔着一道城墙，子反向华元打招呼：“您好啊，贵国的情况如何？”华元叹气道：“疲惫不堪啊！”“疲惫到什么程度？”“交换孩子杀了吃，用尸骨烧火做饭。”“唉，真是疲惫到极点了！不过我听说，被围困的一方，总是让马衔着木棍，使它没法吃饲料，只牵出肥马给人看，假装底子厚。您怎么对我说实话呢？”

“我听说，君子看见别人苦难就怜悯他们，小人看见别人苦难就幸灾乐祸。我知道您是君子，所以把实情告诉您。”“嗯，你们努力防守吧！我们也只有七天的口粮了，吃完还攻不进城，就会撤军了。”两人拱手而别。

子反回去，庄王问他：“敌情如何？”子反淡淡地说：“疲惫到极点，交换孩子杀了吃，用尸骨烧火做饭。”庄王笑了：“哈哈，太好啦，我一定要杀进城去。”子反冷冷地说：“恐怕不行。我已告诉对方，我军也只有七天的口粮了。”

庄王大怒：“我叫你去侦察敌情，你怎么反倒向对方泄露军机？”子反也来了气：“小小一个宋国，尚且有说真话的大臣，我们楚国是大国，难道可以没有这种人吗？所以我也向对方说了真话。”庄王叹口气：“唉，那就算了吧。虽然军粮不足，我还是要攻进城再回去。”“既然如此，就请大王留下好啦，我可要回去了。”子反摊了牌。“别呀，你丢下我回去，我还在这儿干什么呢？我也跟你一起回去算了。”庄王率全军退出宋国。

这是《公羊传》讲的一个故事。《左传》的记载略有不同：深夜，华元悄悄出城，潜入楚军营，上了子反的床，告以实情，表明抵抗到底的决心。两人力促宋楚讲和。盟誓说：“我无尔诈，尔无我虞。”

公元前527年，荀吴领兵包围鼓国。鼓国有人偷偷递出消息，要率城里的人叛变。这等好事，荀吴居然不答应，理由是：“如果有人在我们的城邑里叛变，那是我们厌恶的。现在别人在他的城邑里叛变，我们为什么偏偏喜欢这样呢？我们不能为了得到城邑而接近奸邪，这样的话，损失的会更多。”

荀吴让鼓国人杀了叛徒，并加强防御。他要打一场正大光明的围城仗。晋军包围鼓国三个月，鼓国有些人出城进见荀吴，请求投降。荀吴居然又不答应：“看你们的脸色还好，回去吧，好好修缮一下你们的城墙。”

荀吴的随从急了：“可以拿下却不拿下，辛劳百姓而耗费兵力，这不是事君之道吧？”

荀吴说：“这正是我的事君之道。得到一座城邑却教百姓懈怠，这座城邑有什么用？百姓懈怠，丢掉一贯的勤劳，没有好结果。事奉国君，凭的正是勤劳。我们在得到城邑的同时，让百姓懂得道义之所在，肯拼命而没有二心，这多好啊。”

后来，当鼓国人报告粮食吃光、精疲力尽时，荀吴才率军占取了鼓国。他不杀一个人，将鼓君带回晋国。

可惜，荀吴式的道义，后来终究湮灭于“城头变幻大王旗”的血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