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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读】玫瑰,或穿越时间

发布时间:2017-11-22 作者:

玫瑰,或穿越时间

文·小武

2005年年中,旅居海外多年的诗人北岛,为自己在《收获》杂志所写的“世纪金链”专栏划下最后一个句点。这是一组关于北岛心目中二十世纪最伟大诗人的诗歌传记式的文章,既有对诗人生命轨迹的勾勒,也有对中文翻译的严肃探讨,更有意味的是,这些文章多写于旅途中的欧美各地,北岛的此刻此地,与诗人的轨迹在时空中形成的交错与互文,倒更像气韵延绵的诗歌命运。

几年后,当这些专栏结集出版时,北岛为之起名《时间的玫瑰》。毫无疑问,这是意蕴丰富的玫瑰,既有诗人艾略特所说“象你闻到玫瑰香味那样地感知思想”,也有俄国形式主义批评家什克罗夫斯基所说“使石头显出石头的质地”使玫瑰恢复玫瑰的香味的陌生化理论的投射。当然,它还是里尔克写在墓志铭中的玫瑰:“玫瑰,纯粹的矛盾,乐/为无人的睡梦,在众多/眼睑下。”

北岛不喜欢长诗,因为其张力不足,但他也坦言诗歌的奥秘蕴藏在长诗之中。我想那未经说出的秘密,也代表着一个诗人的雄心与抱负。无论如何,就像北岛所遴选的那样,凭借《秋日》与《列宁格勒》,里尔克与曼德尔施塔姆得以跻身伟大之列。在这一点上,北岛与他的批评者诗人臧棣颇有共识,后者曾如此激赏过戴望舒的一首短诗《萧红墓前口占》。如果以一种更接近本质主义的看法,或者说认同废名所说的“旧诗是诗的形式和散文的内容,新诗是散文的形式和诗的内容”,现代诗歌的内在当然应该是抒情短篇,对当下感受力的速记与捕捉,成其伟大的是词语所能撬动的历史势能与情感结构。在这方面,比较极端的例子是顾城的《一代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里尔克的《秋日》,写在于雕塑大师罗丹会面后的两个星期。27岁的里尔克,服膺于罗丹在长期工作中的忍耐哲学,在情感的压缩与克制中唯一无法隐藏的是年轻人才有的决绝:“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决绝的背后是某种宿命式的接纳与自我放逐。里尔克收束起自己的感情,把目光真正投射到街上的行人,花园中的玫瑰,动物园中的豹子,人类的一切情感与命运,都折射在,也只能通过那凝结着上帝奥秘的客观对应物得以显现。

1930年,当俄罗斯“阿克梅派”代表诗人曼德尔施塔姆写下《列宁格勒》时,他已经39岁了。正如以赛亚·伯林所评论的,“阿克梅派”的诗歌观念:诗歌不是一种生活方式,也不是宗教启示,而是一种技艺,一种将词汇排列成行的艺术,是创造一种与创造者个人生活无关的公共物品。“我回到我的城市,熟悉如眼泪,/如静脉,/如童年的腮腺炎”,读到这种句子,也就不难理解阿克梅派与里尔克某种精神上的联系,不论是工作还是技艺,诗歌终于开始走出浪漫抒情的影子,具有了某种沉潜与深思的中年品质。

这种特质,显然是早过知天命之年的北岛颇为亲近的。也正因此,北岛拒绝谈论早年的诗歌“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序言中柏桦所谓“北岛的文字里埋伏着一个真正的中心,那就是对一个激情年代的书写”,其实更多指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