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能源评论》>《能源评论》2017年第11期

【悦读】一百年前的共享电车

发布时间:2017-11-22 作者:

一百年前的共享电车

本来上海人是可以坐上全世界第一批电车的。那是1888年,美国人刚刚造出第一辆有轨电车,英商怡和洋行就向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申请在上海建造有轨电车。像这种关乎全租界的大事,工部局都是通过纳税人会议解决,结果,在会议上,煤气公司与自来水公司的代表坚决反对怡和洋行的提案,理由是“电车轨道回转电流会侵蚀煤气管道和自来水管道”。

这一拖,就拖到了1906年。这一年,天津租界的有轨电车已经通车运行。事实面前,反对声音终于不那么强烈了。工部局批准了建造有轨电车。1908年,上海第一条有轨电车通车,共长6.04公里。

上海市民对于这一新鲜事物,是不太敢尝试的:传说“电车”通身带电,坐上去难保不触电而死。所以一开始电车是免费乘坐的,电车公司还邀请华人名流虞洽卿、朱葆三及电车公司的中外董事20多人乘坐第一班电车,车厢外挂着“大众可坐,稳快价廉”的标语。第二日,《申报》《新闻报》等几家大报都发布了通车典礼现场照片。最后,电车公司使出了绝招,乘坐电车不仅免费,乘客还可以获得花露水、牙膏、香皂等赠品。这下子,终于有华人市民敢于“铤而走险”了。

电车进入中国,一开始就有个绰号叫“铛铛车”,因为电车没有喇叭,司机一边摇着手柄掌控方向,一边用左脚踩一个踏板,一踩,挂在车外的铃铛就铛铛铛地作响。前面的行人才知道避让。

电车在上海公共租界和法租界(比公共租界晚两个月通车)铛铛铛地跑了三年。1912年,民国了,百废俱兴,华界也打算铺设电车了。

华界铺设电车,比租界烦难得多,主要是华界房屋密、人口多、产权又分散,所以花钱买房拆房,在空地上铺设路轨,费用颇高。上海华商电车股份有限公司一共发行了四万股,每股10元,计40万元。这钱一半拿来买了地,当时上海地价大概是每亩550两白银,另一半20万元,向德国西门子洋行订购了12辆电车、6辆拖车,还有钢轨钢柱等一切应用材料及筑路工程费都在里面。

在此之前,法租界的电车轨道已经越界进入华界。所以华界电车,从小东门到西门一线,是与法商电车公司共享轨道。

可是,自从华界铺设电车的消息传出后,不知为何,运行三年都没发生什么争端的法商电车,屡屡出现乘客与司机或卖票人口角吵闹甚至打架斗殴的事件。电车公司一调查,发现这些争执基本上都发生在法商电车进入华界的那一段路上。连上海县民政长出示的布告都称“在有识者方且引为耻辱,在好事者不知是何居心”,你乘客是为了代步,司机和卖票人是为了营业,有什么好争执的?难道是为了乘客逃票?可是运行两三年了,为什么最近华界路段的争执突然增多了呢?

最严重的一起事件发生在77日,法商电车的八号售票人在西门外与一名叫许金观的华人发生斗殴,二号查票员法国人巴而登上去帮着打架,把许金观打伤。华界巡警把几人一齐带回区警局,经过警局人员的劝解,双方同时释放,警局还特意派人将巴而登送回法租界。

不料电车公司第二天又通过法国领事向上海中外交涉使司抗议,称巴而登投诉在西门外被多名华人殴打,受伤颇重,要求赔偿医药费1000元。交涉使司向华界西区警局查明情况,警局报告的情况如下:

许金观当晚在西门外吊桥旁纳凉,法商电车经过,八号售票人忽然下车,将许扭殴,二号查票洋人又跑来帮忙,并将许金观挟至车上,要带回公司。路人咸抱不平,拥上电车,将许夺下,该处岗巡曾协同邻岗巡士解劝无效,始由众人帮同送往警局。八号售票人开始一味抵赖,在路人指证下才承认先行动手。至于那位西人,巡警将他送回去的,未见其有受伤表现,而且第二天还有人看见这人在电车上继续查票。

警局于是表示,没有受伤凭证,难以承担“保护不力”的责任,也不可能赔偿1000元医药费。交涉使司便照此回复。(《申报》1912717日)

不过此事仍然莫名其妙,八号查票人为什么会跳下电车主动攻击许金观?两名电车公司职员为什么要将许金观带回公司?路人又为什么同仇敌忾地帮助许金观?新闻报道中完全没有交代。而且,此事发生后,西区警局随即颁布了新规定,新派巡警数名,守在法租界与华界交界处,电车来了,巡警立即上车,沿途保护,直到电车回到交界处,巡警才离开电车。

也就是说,危机是真实存在的,那是什么呢?关键还在票价上。华界电车票价是参照公共租界与法租界的电车票价制定的,第一条路轨共计九里长,分为六站,每站一里半。乘客座位分为头等二等,头等每站三枚铜元,全程十二枚;二等每站一枚铜元,全程只收四枚。

这时已经不是三年前,上海市民早已不再怕坐电车会触电,反而尝到了电车“稳快价廉”的甜头。华界电车一开,市民势必首选电车代步,这就会冲击到华界本来的主要交通工具:人力车。

感受到巨大威胁的人力车夫,开始联合起来反抗电车。华界电车尚未开通,行经华界的法商电车就成了他们的主要攻击对象。他们把石子泥块堆在路轨上,让电车无法通行,需要司售人员下车清障。电车公司也曾派员与车夫行会协商,反而被打伤。闹得最厉害的时候,新闸巡捕房派出巡捕镇压车夫的抗议行动,一名车夫中枪身亡,另有两人被打伤。巡捕房还赔了一笔钱。

那天晚上许金观做了什么,已不可考。或许他往路轨上放了障碍物,或许他只是纳凉时指着经过的电车破口大骂,惹恼了心有积怨的售票人。总之,俗语说“一鸡死,一鸡鸣”,一个新的行当兴起,总会有被替代的行业遭受重创。一百多年后,共享单车与黑车、自行车铺之间,又何尝不在演出同样的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