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的茅草

文／马俊江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乡下长大的孩子，读到这首诗，恐怕脑子里就是一片茅草地。茅草学名白茅，是最常见的野草，似乎有土就能生长。而且，很少一棵独生，一长就是一片。

夏天或者秋日，如果到荒山或者野地走走，大片的绿色茅草地上，一片摇曳的白色花穗，如同芦花，也真是很美的风景。尤其对于久居城市的人来说，那风景野性、柔美，又壮观。让人想篡改古人诗句，叫一声：白茅浮绿水！当然，冬天的茅草地是另一番景象：枯草茅花白。枯萎的茅草，也枯得盛大。

现代城市绿化视茅草为恶草，但它也曾有一段真是辉煌的历史。先秦两汉的典籍，《尚书》《周礼》《易经》《诗经》《山海经》，不仅常见茅草生长，而且，简直可说是那个时代的神草、圣草。直到很久以后，茅草还被称为仙茅。《易传》里说，孔子有云：“茅之为物薄，而用可重也”。就是说，茅草丛生常见，但用处可是很重大的。古人的世界里，神圣的事重大的事首先就是祭祀吧，祭天祭地祭祖先，而祭坛上少不了茅草。按《周礼》所说，古时朝廷设六官，天官居首，天官中有甸师，而甸师的职责之一就是祭祀的时候供应“萧茅”：萧是艾草，茅是茅草。艾草，现在也还参与着俗世人生——端午节挂门上辟邪，而神渐行渐远，祭祀不再，茅草也难免沦为野草，后人也就只记住了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的凄凉。

茅草登上祭坛做什么呢？宋代郑锷《周礼解义》的回答是“用茅以招之神来”。陆游的爷爷陆农师在《埤雅》中说得更具体。祭坛上的茅草功用有二：“先王用之以藉，亦以缩酒”。“藉”是垫着，就是把祭品放在茅草上；缩酒呢？汉代经学大师郑玄的说法是，把白茅捆好放在祭坛之前，沃酒其上，酒渗下去，若神饮之。想想，神也要吃吃喝喝，但人间祭坛神圣庄严。

明白了茅草之用，也才能明白下面这个遥远的故事。《左传》记齐桓公伐楚，师出有名，言之凿凿：你们该进贡的茅草没有送来，让我们没法祭祀，只好兵戎相见啦。进贡茅草，以茅草祭祀，不送就打，现在想来，有点匪夷所思。但在远古祭坛上，巫师就是以茅草召唤众神降临。耽搁了，就是天大的事。甚至君王分封诸侯，也是用茅草包土交给诸侯，称为茅土。可以想象，诸侯们拿着王赐给的茅草团子，对那茅草与黄土是如何的敬畏。

这么重要的草，当然要严肃对待，严肃对待就要认识清楚，认识清楚就要命名，名正才能言顺嘛。所以，茅草真是幸运，每一个部分都被古人命名。能有这样殊荣的草，除了荷花，恐怕就只有茅草了。按南宋郑樵《通志》所说，茅草的根叫兰根、茹根、地筋；春天初生的幼苗名茅针；茅叶叫地菅；茅草花叫茅秀。郑樵的这个说法还很不全，至少就忘了说，茅草花穗古人还称之为白华，华就是花。就如古时说河就是黄河，江就是长江一样，有一个时代，说白花就是茅草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