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斯：疯狂的心》没有讲述的故事

文／胡续冬

这几天国内的院线公映片里，罕见地有一部巴西2016年拍摄的电影《尼斯：疯狂的心》。这部片子其实前不久在北京的2017年巴西电影节上作为开幕电影被放映过，我因为出差，错过了那次难得的观影机会，本以为只有等不知什么时候找蓝光版看了，不料年初却突然出现在了院线公映片里。这部影片编剧、摄影、剪辑、表演、节奏把控都十分见功力，既能让人浸入其中，又表达得非常节制，毫不煽情，巴西电影的综合实力从此片可窥见一斑。在豆瓣和专业评分团队“影向标”的评分表里，《尼斯：疯狂的心》得分都非常高，不过，尽管上了院线，它的排片率还是非常低，宣发力度也不够，这是一个遗憾。

《尼斯：疯狂的心》是根据真实人物、真实事件改编的，讲述了巴西精神病治疗史上的一代奇人、精神病医生尼斯·达西尔维拉女士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一段著名经历。在国际精神病治疗领域盛行通过脑叶白质切除术和高压电击来治疗精神病患的时候，尼斯·达西尔维拉顶着巨大的阻力，以荣格的理论为依据，开始探索人性化的新疗法，让一个个病患放飞自我、拿起画笔变身灵魂画手，最后不但缓解了这些病患的病情，还造就了一批独特的艺术家，成为医学史和艺术史上的双重佳话。

事实上，这部具有灵魂震撼力的影片在拍摄时，刻意隐去了关于女主人公尼斯·达西尔维拉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背景。看过这部片子的朋友或许会记得，影片从1944年尼斯重新回到精神病医生岗位开始叙述，片中的对话也多次提及她离开这一职业已有数年，这次是“重返”，但并没有交代这样一位极其专业的中年医师因何中断职业生涯数年之久。“重返”的背后，其实是另一个非常波澜壮阔的故事，这个故事和尼斯的精神病医生身份表面上没有很深的关联，但在一个更深的层面上决定了她对病患的治疗态度。一句话，电影没有讲述的故事，就是尼斯作为巴西共产党早期杰出党员的故事。

尼斯·达西尔维拉生于1905年，是巴西20世纪早期为数不多的女性医科毕业生，她很早就跟同为医生的丈夫约定终生不要子嗣，一心扑在病人身上。1930年代，尼斯20多岁的时候，加入了巴西共产党，是参与签署著名的《巴西知识分子为人民服务宣言》里极为罕见的女性左翼知识分子之一。她一直活跃在巴共组织的各种妇女和劳工救助行动中，即使时局开始转入“恐共期”她也毫不退缩。对左翼人士大肆打压的瓦加斯专制时代，尼斯两次被捕，第一次很快无罪释放，但1936年的第二次被捕，却让她遭受了牢狱之灾。

1936年，瓦加斯对巴西共产党的无情摧毁导致普通人谈共色变，尼斯所在医院的一个护士向当局打小报告，告发尼斯的家中藏有卡尔·马克思的著作，警察果真在尼斯家搜出了《资本论》。尼斯因此深陷囹圄一年多，在里约热内卢的一个关押高级别政治犯的监狱里，她的狱友包括巴西共产党领导人、共产国际执委路易斯·卡洛斯·普列斯特斯的妻子，德国共产党传奇女党员奥尔加·贝纳利奥·普列斯特斯。1937年，尼斯出狱以后，因为上了瓦加斯政府的黑名单，任何医院都不要她，她只有呆在家里写写东西、从事一些私家趣味的哲学研究，并继续做一些巴共的地下工作。1944年，也就是电影《尼斯：疯狂的心》叙事的起始，政治形势略有变化，尼斯被允许重返医疗岗位。

如果不了解尼斯坚定的左翼政治立场的话，很容易把影片里她对精神病人的态度理解为一种泛人性化的博爱，实际上她在40年代有过一些言论，认为在资本主义框架内，劳工阶层的地位和精神病人在医学框架内的地位微妙地相似。另外就是，影片拍摄的这段时期，在尼斯的生活中还有另一条影片没有涉及的绷紧的线，那就是她从1944年恢复工作到1960年代，一直都被巴西秘密警察严密监视。

1960年代巴西进入极端右翼的军政府独裁期之后，秘密警察怀疑她和古巴以及欧洲各国共产党联系密切，悍然闯入她的家中去搜查。然而这次没有搜到任何和马克思主义相关的著作，只见到了令人惊愕的几十只猫。警察问她：“你为什么养这么多猫？”尼斯回答：“因为猫不懂得宽恕，而我碰巧也不懂宽恕。”影片里有很多喵星人卖萌的镜头，这些都是有史实依据的，不是胡乱卖萌。尼斯活了94岁，1999年去世，虽然的确一生没有子嗣，但晚年她是在喵星人的环绕中安详地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