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

文／马俊江

梧桐是两棵树：梧是青桐，桐是泡桐。青桐结果，果好吃；泡桐开花，花好看。

南北朝的贾思勰著《齐民要术》时说青桐果“炒食甚美”；宋人周密《武林旧事》记杭州旧俗，说“雨后新凉，则已有炒银杏梧桐子吟叫于市”。银杏的白果也好，梧桐的桐子也好，别说吃，我在北方都不曾听说过。还好，北方的街上，有糖炒栗子。

一棵树能结出好果子只是一棵好树，如果能再结出好诗好歌，那才是一棵真正的嘉木。《尔雅》和《说文》都释桐为荣。荣，繁体写作榮。但看看金文会更清楚，“木”上不是“火”。金石大家方浚益《缀遗斋彝器款识考释》说其撇捺原是“枝柯相交之形”，那么，点点就是朵朵花开。著《桐谱》的宋人陈翥有一句诗，更是对“荣”这个字和桐这棵树，做了最好的诠释和描绘：“枝软自相交，叶荣更分茂”。《桐谱》写的桐是泡桐，一棵开花的树：开白花的是白花泡桐，开紫花的是紫花泡桐。《礼记·月令》中，这棵开花的梧桐是一棵春天的树：季春之月，“桐始华”。简简单单三个字，一树繁花。

现在的植物学上，青桐和梧桐是两棵不同的树，但在文化史中，它们是一棵树，都可以叫梧桐。晋人郭璞注《尔雅》时，即说梧是梧桐，桐也是梧桐。文化树的梧桐有花有果，更有神鸟和动听的声音。

《诗经》有诗名《卷阿》，卷阿是丘陵。那天天气好，温暖的南风吹拂，有人走上起伏的丘陵，“来游来歌”。唱歌的不仅是人，还有一只鸟：“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从此，梧桐就成了这只神鸟栖息的神树。不仅庄子说凤凰“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下里巴人也一样崇拜这棵树，民谚云：“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

《定之方中》是《诗经》中另一首唱梧桐的诗歌。定是定星，这颗星位于天空正中央的时候，是盖房子的好时辰，古人信仰这些。盖房子的是王，建的是宗庙，宗庙里要栽树：“树之榛栗，椅桐梓漆”。那么多树中，梧桐还在。榛树和栗子树结坚果，桐和椅、梓、漆这些树有什么用呢？“爰伐琴瑟”。等它们长大，伐木做琴。

有了《诗经》这两首歌，以后的人们再谈及梧桐，就是凤凰来，就是琴瑟鸣。晋人郭璞的梧桐诗概括得最好：“梧桐嘉木，凤凰所栖。爰伐琴瑟，八音克谐。歌以永言，雝雝喈喈”。而且，桐树上不仅有凤鸟鸣唱，它自己也会发出好听的声音。有故事说蔡邕流落到吴地，看见人们烧火做饭，而他居然听见了火中木柴发出美妙的声音。蔡说，那是好木啊！他灭火，削以为琴，琴果然有美音。因木有火痕，此琴被称为焦尾琴，而那木就是桐木。木在火中有好音是神奇，更神奇的是那声音能为人听见。

这是子虚乌有的神话，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呢？我知道的是，这个故事不仅被晋人干宝写进了《搜神记》，也被写进了正史的《后汉书·蔡邕列传》。先民的历史，后人听来已是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