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面的反垄断来了

文／赵义

在中美贸易纠纷中，美方对我们有一项“指责”是政府介入企业行为，通过补贴等方式制造了不公平竞争。反驳有两种办法，一种是把道理说清楚，比如刚公布的《中国与世界贸易组织》白皮书，郑重申明：中国将继续推进简政、降税、减费改革，继续加强同国际经贸规则对接，增强透明度，强化产权保护，坚持依法办事、鼓励竞争、反对垄断。

第二种是用行动说话。6月27日，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发布通报称，北京市交管局在交通违章罚款管理中，指定工商银行作为罚款唯一代收银行、线下交纳罚款只能通过工行卡办理等行为，涉嫌滥用行政权力排除、限制竞争，责令其整改。

此前的6月19日，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办公厅向内蒙古自治区人民政府办公厅发函，建议纠正内蒙古自治区公安厅滥用行政权力排除限制竞争有关行为。“有关行为”指的是，内蒙古公安厅发文，直接指定一家公司统一负责全区新型防伪印章系统软件的开发建设。在执行过程中，还采取各种措施强制各盟市公安机关和刻章企业卸载正在使用的、经公安部检测通过的系统软件，统一安装金丰公司开发的系统软件，并要求刻章企业向金丰公司购买刻章设备和装有加密电子芯片的硬质章材。

显然，这两个案例涉及到的做法，排除和限制了相关市场的竞争，侵犯了有关市场主体的自主选择权。对内蒙古这个案例的调查还特意指出，这样的行为人为增加了企业生产成本，不合理地推高了产品价格。

值得注意的是，这两个案例都是涉嫌利用行政权力排除、限制竞争。《反垄断法》通过已有10年，当时人们讨论的一个热门话题正是，反垄断的关键是如何限制权力对竞争的限制。这些年，国内也有一些比较典型的反垄断案例，且不论这些案例属于凤毛麟角，从性质上说也是多局限于对企业的反垄断调查，比如对高通的反垄断调查。这次国家市场监管总局连续通报各地利用行政权力限制竞争的调查和整改案例，标志着真正意义上的全面的反垄断已经到来。

可以说，改革开放再出发，反垄断是重要的一项内容。毕竟，经过40年的经济发展，中国经济已经告别了“野蛮生长”的阶段，高质量发展需要的是法治化的、与国际接轨的规则。行政权力搅拌市场的现象其实是比较普遍的，如今已经成了发挥市场决定性作用的关键环节之一。

这样的变化，最深层的原因在于，中国经济下一步动力的成长，离不开全国范围甚至全球范围内的资源优化配置。而反垄断，企业搞垄断和行政权力搅拌带来的垄断，性质和表现并不相同。

对于企业巨头的反垄断，从历史上看，存在很大争议。垄断的要件至少有两个，一个是串谋或者合谋，一个是把价格涨到充分竞争的价格水平之上，问题就是这两个要件一定要同时出现。比如可能存在这样的情况，企业巨头对于竞争对手可能有限制行动，但其带来的消费者剩余并未受损甚至增加。不同国家和地区，比如美国和欧盟可能对一家企业（当然是美国企业）是否垄断会存在巨大分歧。《反垄断法》中的“豁免”条款也提到：经营者应当证明所达成的协议不会严重限制相关市场的竞争，并且能够使消费者分享由此产生的利益。到了互联网时代，这一点更加突出。并且，一旦有能力较强的公司冒头，互联网巨头总会进行收购，《反垄断法》对之并无确定和有力的约束。

但利用行政权力限制和排除垄断不一样，它的要件比较清晰，比如总会留下文件等痕迹；它的后果一般来说也不会增加消费者剩余，反而会因为权力的撑腰而导致服务质量的下降和产品价格的上涨。因此，对行政权力限制、排斥竞争的做法，是比较好认定的。但由于地方保护主义的深厚土壤，调查、整改和惩治起来比较困难。企业垄断难在认定，行政权力垄断难在执行。

所以，“全面”的意思其实就是政府和市场的关系。这个关系是经济体制改革的关键问题。反垄断表明了我们的选择。新一轮机构改革之后，反垄断职能归到重新组建的国家市场监管总局，这已经凸显了反垄断的重要性。要让市场发挥决定性作用，市场意识、竞争意识、规则意识、法治观念深入人心，这正是全面的反垄断的目的所在。

在能源领域，反垄断也是任重道远。人们应该都还记得去年的电力反垄断第一案。当时，山西省电力行业协会及20多家企业之所以被执法部门下发《行政处罚事先告知书》，理由是该电协及相关企业2016年签字通过了《山西省火电企业防止恶意竞争保障行业健康可持续发展公约》，其中根据第五条约定“电价降幅不高于0.02元/千瓦时”。

尽管存在着争论，但这个案例里面的垄断的基本要件是很清晰的。这个“发展公约”本身涉嫌垄断，但其根源之一恰恰也是非市场化行为：此前由于地方政府的倾斜，导致本地电解铝企业的用电价格偏低，对发电企业并不公平。但一种错误不能用另一种错误来纠正，尤其是在全面的反垄断到来的时候，这样的理由再充分，也不能证明违法可以“豁免”。

需要注意的是，当地有关人士在接受采访时说，很多做法也是习以为常，没想到还违反法律了。这正是法治化的魅力，有时候看似一些简单的聊天，可能在执法部门看来就有串谋的嫌疑。反垄断，真的需要管好一言一行。

（作者系《南风窗》执行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