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寸丁榖树皮

文／马俊江

“三寸丁榖树皮”是武大郎的诨名，“三寸丁”就是矮，但“榖树皮”呢？施耐庵没说。从《水浒传》衍生出的《金瓶梅词话》倒是略有解说：“俗语言其身上粗糙，头脸狭窄”。榖树皮很粗糙吗？和头脸狭窄又有何关系？兰陵笑笑生也没说清楚。

把“榖树皮”说得比较清楚的是清人程穆衡，他著有两卷《水浒传注略》，书中引宋人苏颂《本草图经》，说“榖树有二种，一种皮有斑花纹，谓之斑榖。云榖树皮者，甚言其皮色斑麻粗恶也”。看了程穆衡的说法，再想起武大郎，他的脸上满是色斑和麻子。

榖树是《山海经》和《诗经》里都有的树，晋人郭璞注《山海经》时说，榖树也叫楮树和构树——构树，就是这棵树今天的学名。构树分雌雄，按李时珍所说，雄树皮斑不结果，雌树皮白结果，入药名楮实。

也真巧，榖树，楮树和构树这三个名字，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楚人把乳汁叫做榖，又叫牛羊的乳汁为构，而构树树皮中有白色汁液如乳汁，所以才有了榖和构两个树名。楮呢？“楮”的古字又写作“柠”。柠，今人见到这个字应该只会想起柠檬，而古汉语里，楮和柠都和“楚”的读音相同，都指构树。李时珍解释说，把构树叫作“柠”，是因为树皮可“绩为紵”。“紵”是麻布，也就说，构树树皮可以用来做布和做衣服，称榖皮衣。构树的树皮也不仅用来绩布，做衣服，更有名的是用它造出的纸。三国时代的陆玑《毛诗鸟兽草木虫鱼疏》说，榖树皮造出的纸叫楮纸，“长数丈，洁白光辉”，为人喜爱。

小说家用榖树皮骂人，其实骂得真是没道理。榖树皮确实有斑，但比起杨树、樟树沟壑纵横的树皮，榖树皮实在是平滑得很。构树是速生树种，很容易长成参天大树，怎么能用来说人“头脸狭窄”呢？更何况，它还大有用处，除了绩布造纸之外，榖树皮还和楮实一样入药。不仅入药，从陶弘景《名医别录》和吴普《吴氏本草经》这些最早的本草书开始，榖树皮就名列中药之上品。要知道，一旦名列本草上品，就几乎等于长生不老的神药。本草学家写其药效，一定是“益气，充肌肤，明目，久服不饥，不老，轻身”之类。甚至不仅榖树皮，连树皮中的汁液都是宝贝，其名为构胶，道家用来团朱砂，佛家用来粘佛经，本草学家用它来治疗皮癣。至今，有的地方，小孩子们得了皮癣，就爬到构树上，折根树枝，或者用刀砍破树皮，把流出的汁液涂抹到患处，嘴里还念念有词：白汁子，当膏药，不到三天就好了。

用榖树皮骂人没道理，但有原因。毛亨毛苌叔侄俩辑注的《诗经》被称为《毛诗》，成了《诗经》最权威的版本和解说。而《毛诗》解说榖树时，恰如法官宣判，当头就是一句，“榖，恶木也”。为什么是恶木呢？《毛诗》里只有判词，没有理由。对于权威，后人似乎只有相信的份儿，于是构树成了“恶木”。古有以香草喻美人的传统，而构树是恶木，当然只能用来嘲弄一个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