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雕像的劫难

文／胡续冬

去年，我翻译的巴西诗人卡洛斯·德鲁蒙德·德·安德拉德的诗集《花与恶心：安德拉德诗选》终于被南京译林出版社正式出版了。其实我很早就在翻译这位在巴西民众中接受度最高的现代诗人的作品，他早已是巴西民族文化的标志性人物，但是由于他在中国的存在感太低，出版社大多不愿冒险出书。好在2016年里约奥运会开幕式上，这位老兄的诗被巴西和英国两位影后以英葡双语朗诵了，一夜之间他就变得有了那么点知名度，出版社的译约也纷沓而至。

有趣的是，我拿到译林寄来的书以后才发现，出版社的编辑为了进一步提振这位巴西诗人的名号，在书的腰封上加了一些名人推介语，其中有一句“巴西诗人卡洛斯·安德拉德，造诣之高，实非三言两语所能表达，光看他的肖像出现在巴西钞票上就可知”被归入了胡适的名下。然而卡洛斯·德鲁蒙德·德·安德拉德出现在巴西50元面值的新克鲁扎多纸币上，是1990年前后的事，1962年就已去世的胡适如何能在生前知晓钞票上的卡洛斯肖像？编辑说是从百度上搜到的，可见百度有多不靠谱。

不过，这则乌龙推介语至少告诉普通读者一个重要信息，那就是卡洛斯·德鲁蒙德·德·安德拉德的肖像是上过巴西货币的，光从这一点就可以体会到他的“国民诗人”地位。事实上，卡洛斯·德鲁蒙德1987年去世之后在巴西所受的礼遇，远不止肖像被印上钞票这么简单粗暴，很多地方都有他的纪念馆、博物馆或者纪念雕像。最有名的卡洛斯·德鲁蒙德·德·安德拉德纪念雕像，当属里约热内卢南区科帕卡巴纳海滩上的那座雕像了。

科帕卡巴纳海滩是里约热内卢乃至整个巴西最著名的景点之一，如果要选5幅画面来代表巴西的话，科帕卡巴纳海滩必定入选。科帕卡巴纳海滩有4公里长，呈月牙状朝向大西洋敞开，它位于市中心南区的时尚繁华地带，一侧是水清沙幼椰林树影，一侧是摩天大厦鳞次栉比，里约本地人和世界各国的游客都喜欢在这里放飞自我、尽享闲暇。我们的诗人卡洛斯·德鲁蒙德其实并不是里约人，他出生、成长在内陆的米纳斯吉拉斯州，早年的诗作中也写了很多米纳斯吉拉斯州的风物，但是里约是他成年后长期定居的城市，他对里约的热爱丝毫不亚于他的家乡，里约人民也很喜爱他，他的不少诗作被里约的音乐人谱成歌曲，在里约的山海之间传唱至今。正因此，2002年，在卡洛斯·德鲁蒙德百年冥诞之际，里约市政府决定在诗人生前每天去散步的科帕卡巴纳海滩，立一座他的雕像。

受邀来设计、制作卡洛斯·德鲁蒙德雕像的人，是特意从卡洛斯·德鲁蒙德的家乡米纳斯吉拉斯州请来的艺术家利奥·桑塔纳。桑塔纳把这座雕像设计得特别具有亲和力——青铜雕塑的诗人坐在沙滩上的一把长椅的左侧，长椅上镌刻着诗人书写里约的诗句：“在海中，一座城市已被写就”，长椅的右侧是空置的，任何人都可以坐在上面，和诗人一起看海、发呆。这样一尊开放型的纪念雕塑，当然会引来游人的参与，更何况卡洛斯·德鲁蒙德还是巴西最受人喜爱的诗人，所以从2002年起，在科帕卡巴纳海滩上和卡洛斯·德鲁蒙德坐在一起来张自拍，成了经典的里约一日游打卡项目。

然而，这位戴着粗框眼镜的青铜雕像诗人似乎在巴西民众们面前太没有架子了，以至于不少恶趣味游客都想要对他搞点小恶作剧。一开始，总有游客展示给卡洛斯·德鲁蒙德的雕像点烟、敬咖啡的照片，后来就有人进一步搞破坏了。最常见的破坏方式，是把他的青铜眼镜从雕像主体上撬下来，带回家做纪念。我搜到了一组令人震惊的统计数字，截止到2017年，卡洛斯·德鲁蒙德雕像上的眼镜已经被撬掉了十一次！

类似的事情也发生在卡洛斯·德鲁蒙德在巴西南大河州首府阿莱格里港的另一座雕像上。那座雕像表现的是卡洛斯·德鲁蒙德和南大河州诗人马里奥·金塔纳的友谊，也是青铜雕的，马里奥·金塔纳坐在椅子上面朝卡洛斯·德鲁蒙德，卡洛斯·德鲁蒙德站着，手捧一本书，做与马里奥·金塔纳交流状。这座雕塑矗立起来没几年，卡洛斯·德鲁蒙德手里的书就被小偷撬走了。当地文艺青年的打卡项目是拿一本自己喜欢的书放在卡洛斯·德鲁蒙德的手里和他合影，非常恶趣味的是，在网上被晒得最多的，是被小偷撬走了书的卡洛斯·德鲁蒙德手里捧着法国作家让·热内的《小偷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