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葵小史

文／马俊江

带孩子去野外，在草丛里遇见龙葵，开着花结着果。花很小，白花黄蕊，花瓣向后反折，像很小的黄嘴鸟在飞。圆圆的浆果也不大，有的碧绿，有的紫黑。紫黑的是熟透了的果，摘几颗给孩子，也放进自己嘴里。

孩子把嚼碎的野果吐出来，嘴唇都是浆果的紫，叫着：不好吃。我和孩子当中是时间，龙葵的浆果在流逝的时间里改变了味道。七十年前，一个叫萧红的女人回忆她的“百草园”时，想起了这棵草和它的果：“蒿草里长着一丛一丛的天星星，好像山葡萄似的，是很好吃的。我在蒿草里边搜索着吃，吃困了，就睡在天星星秧子的旁边了”。以后的孩子们长大了，如果拿起《呼兰河传》，读到这里，还会知道这是什么草，这果是什么味道吗？不知道也没关系，只是，希望他们还能理解，一棵野草和一枚野果上也有人的深情。

萧红说的天星星就是龙葵，我们北方老家管它叫狗奶儿。宋人苏颂的《本草图经》说它还叫老鸦眼睛草，应该也是以果命名这棵草。把一棵野草的浆果说成草丛里的星星、狗奶子、老鸦眼睛，或美，或俗，或怪，但都有些奇幻，都好听。龙葵这个名字出现得很早，南北朝的《颜氏家训》讲《诗经》里的苦菜时说：“江南别有苦菜，叶似酸浆，其花或紫或白，子大如珠，熟时或赤或黑⋯⋯今河北谓之龙葵”。

苏颂说龙葵时，也说有两种，黑果的叫龙葵，红果的叫赤珠，也叫龙珠。古人说龙葵时大多会说它和酸浆相似，龙葵甚至还被叫做酸浆草或者老鸦酸浆草，而酸浆结红果，所以，龙珠应该就是酸浆。不管今人怎么看龙葵与酸浆，古人世界里，它们就是亲兄弟，不过是果实颜色不一样而已。龙葵龙珠并称，也解决了我一直的疑问：龙葵的“龙”在哪里？龙葵应该就是龙珠葵的省略吧。如果是这样，那么，龙葵的名字里也还是有浆果在。

《尔雅》中称龙葵为蘵草，这个名字也见于《夏小正》，而有人说《夏小正》记的是夏代农事与物候，那么可以说，人们看见龙葵已有三千多年了。三千年的岁月里，不同地方的人们用浆果命名这棵草。只是，在那些古旧的书里，我还没有看到有人摘果吃，也不曾听人讲起那果的味道。

龙葵的正名俗名多和果有关，但也正如《颜氏家训》的作者颜之推说的，它首先是菜。《夏小正》说三月“采蘵”。采龙葵干什么呢？晋人郭璞注《尔雅》时说龙葵可做干菜或者腌菜。苏恭的《唐本草》将龙葵列在菜部，称其苦菜，还说只能煮着吃，不能生吃。唐之后是宋，苏颂称其苦葵。李时珍解释龙葵之名，说的也是“龙葵，言其性滑如葵也”。葵，古时的滑菜，也就是粘粘的那种。明代徐光启《农政全书》讲种菜时，还将龙葵列在其中。

李时珍写《本草纲目》时，把龙葵从《唐本草》的菜部移入了草部。从苦菜到野草；从野草又到浆果；采野果的孩子们不来了，龙葵，再次回到野草。然后，龙葵浆果的味道，渐渐消失在历史的烟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