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牛子和牵牛花的颜色

文／马俊江

孔夫子说读诗可以多识鸟兽草木之名，而识名委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比如牵牛花。最早解释其名的是南北朝的陶弘景，其书已经散佚，后人引用也颇不一致。宋人陈景沂《全芳备祖》引的是“此药始出，田野人牵牛易药”；到了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说的却是“谢药”：是牵着牛去换药呢？还是去田野感谢牵牛花送药呢？一字之差，故事已大不同。

今天喜欢牵牛花的人，恐怕大多说不出它种子的模样吧。古人好奇，什么都想看看，看了就浮想联翩。唐代段成式《酉阳杂俎》写得最好玩儿，说牵牛子也叫盆甑草。先解释一下甑，甑是一种底部带孔的瓦盆，古人用来蒸饭。接着听段成式说这棵草：花落结果后，把果切开，其形就像盆甑，想来和横着切开的莲蓬差不多吧。而那个小小的盆甑里，“有子似龟”。果子切开，里面居然是一群小乌龟，想来都让人笑。如果用现代植物学术语来说牵牛的果实和种子，只能是蒴果球形，种子卵状之类，质木无文也没有情感，还是古人说法可爱。

宋代是个艺术发达的时代，那时代的诗人们看到了牵牛花的美：“篱笆处处碧牵牛”（徐橘隐），多好的诗句，多好的颜色。古时的本草学家也好，诗人也好，提到牵牛花大多说是碧色，可古人今人眼里的颜色差别也太大。我们也说碧玉、碧绿和碧海之类，可什么样的颜色是碧色呢？是绿吗？牵牛没有绿色花。还是用一句古诗来说吧。宋人赵蔗境写牵牛花“秋空同碧色”——牵牛花和秋天的天空一样的颜色，就是“孤帆远影碧空尽”的“碧空”的颜色。以后再说到碧，可以想象秋天的天空，和乡野篱笆上一朵牵牛花。

牵牛花不名贵，只是乡野花朵。但也自有诗人爱它，爱到再也不睡懒觉，一大早起来站在花前，傻呆呆地看着：“主人凝伫看，长是废朝眠”（邵雍）。没有被诗人唱过的花再美，终究是有遗憾的花，牵牛花不遗憾。这样说的时候，想起了日本江户时代女诗人贺千代的一首诗：“早上汲水去，朝颜绕井绳。惜花不忍摸，邻家借水去”。井里诗里的牵牛花和四百年前看花写诗的女子，都让人的心柔软，温柔。

那么好的颜色，也不仅在篱笆和井绳上。有人踏露采花：“楚女雾露中，篱上摘牵牛”（梅尧臣）。但采花做什么呢？“持置梅窗前，染姜奉盘羞”。那么好的牵牛花放在有梅花格子的窗前，染姜做菜，梅尧臣这么说。杨万里的牵牛诗也提到了这道小菜：“只解冰盘染紫姜”。紫姜是嫩姜，连接地上姜叶的地方紫色，故名紫姜。清人吴其濬《植物名实图考》说宋人用牵牛花染嫩姜，做蜜饯，“色如丹”，“红鲜可爱”。梅尧臣也是喜欢这牵牛染成的颜色吧，赞叹那染过的嫩姜“烂如珊瑚枝”。盘中餐，也可以是一盘好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