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俊江 

　　《齐民要术》有一节专门讲编篱笆的方法，有着我没想到的麻烦和艺术。书里说，在秋天挖垅并撒下酸枣树的种子。第二年秋天，树苗长到三尺，拔掉长得不好的，将剩下的树苗间隔一尺排列。第三年春天，修剪树苗，编成篱笆。第四年春天，修剪树梢，再编，编到七尺高就好了。编个篱笆，居然要三年时间，有的篱笆还要编出“龙蛇之形”“鸟兽之状”，若是能工巧匠，尽可以随意创造。于是，篱笆之上，“万变不穷”，以至于行人见了，“莫不嗟叹”。我读这些文字，都禁不住赞叹古人真是耐得烦，也真是热爱生活中的艺术。 

　　我的家乡在北方农村，小时候，乡下人家没有院墙，都是篱笆，我们叫栅子。“栅”这个字也是象形文字，右半部分的“册”如同篱笆的样子；做栅子的材料可以是树枝木棍，也可以是高粱秆和玉米秆。不管是什么，这样的篱笆，经不起风吹雨打，每年都需要重新打理。不像古人，种篱笆，篱笆是活的，虽然起首麻烦，但可以一劳永逸。 

　　《诗经》时代已有篱笆，不过那时的篱笆被称作“棥”，也是个象形字，两个木字之间还可以看出古人编的篱笆。“棥”，也作“樊”，同藩篱的“藩”，意思也一样。“营营青蝇，止于棥。”青蝇，也就是苍蝇——青和苍，都是颜色。古人对苍蝇似乎也没有那么厌恶，甚至还挺欣赏地看着苍蝇嗡嗡地飞着，落到篱笆上。那首诗一共三节，后两节中，苍蝇“止于棘”“止于榛”。“棘”就是《齐民要术》说的酸枣树，酸枣树篱笆古称棘篱：“棘篱缺处秋偏早，时有邻童摘实来。”多好，篱笆上还长酸枣，邻家小孩可以钻过篱笆缺口来摘果。榛树也是灌木，也结果，结的是榛子。  

　　古人的篱笆上结果，也开花。有一种花树常被用来做篱笆，就是木槿，这种篱笆古称槿篱。杨万里有诗说槿篱：“夹路疏篱锦作堆，朝开暮落复朝开。”木槿花朝开暮落，篱笆上，朝朝暮暮，花开花落，也是有趣的景致。现代历史学家赵俪生先生有自传传世，书名《篱槿堂自叙》，想必先生也是喜欢槿篱的吧。 

　　除了木槿花，古代的篱笆上，最常见的花是牵牛花。宋人方一夔有咏牵牛花的诗句，写道“野篱竹屋手亲栽”。一年栽下牵牛花，年年花开。同是宋人的陈宗远像是接着方一夔来写牵牛花：“绿蔓如藤不用栽，淡青花绕竹篱开。”篱笆上的牵牛花，僧人看了都喜欢。释宝昙写过“篱落牵牛又著花”，“篱落”的“落”，也是篱笆的意思。杨万里有一首很有名的诗，起首写的就是“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新绿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我小的时候，不追蝴蝶，因为我擅长抓落在篱笆上的蝴蝶或蜻蜓，尽管抓了不少，但可惜没有写出“营营蝴蝶，止于棥”或者“营营蜻蜓，止于棥”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