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迪 插画／谢驭飞 

　　抬腿迈步，上一级台阶；屈膝下落，下一级台阶。 

　　在人生的上下起落之间，每一步都伴随这些承载着记忆痕迹的台阶，而情绪体验也随之经历变迁。 

　　记忆中最早接触的台阶，是小学校园里的那些台阶。褪色生锈的青色大铁门前，一段同样饱经岁月磨砺的水泥台阶，残留着我对于遥远童年为数不多的清晰记忆。放学后，贪玩不愿回家的我，和几个伙伴一起在那裂纹遍布的台阶上爬上爬下，抑或是趴在凉凉的台阶上仔细端详那坑坑洼洼的水泥表面。当你注视一个“上了年纪”的物体时，总是能从中发现一些时间留下的痕迹。我看到一只只黝黑的蚂蚁驱动着体内的“小马达”从裂缝中爬出来探寻世界；我看到从水泥壳子下面挤出来的青青绿草，惊叹它们是如何在那坚硬无情的冰冷人造物中萌发。 

　　在人生的低谷时期，即便只是片刻闯入的光芒也会让人获得抚慰，对我而言，高中生活的午休时间便是这样光亮的片段。每次气喘吁吁冲上六楼后，透过那净如水晶的玻璃，眺望窗外鲜艳娇丽的世界，总能给我的内心带来一次畅快洗涤。爬楼带来的酸痛与心底积攒的压力瞬时转换成为推开那道楼门的助力，在那一刻，一切辛苦短暂消失，台阶成为了情绪的压缩泵，压缩着它带给我的一切不适，在片刻后又尽数成为心绪绽放的助推剂。 

　　当生活趋于平淡时，登山永远能在一潭死水般的日常里泛起涟漪。从踏上那坑洼的台阶起，一场属于自己的试炼便已悄无声息地开启。在登山之初，眼里尽是巍峨的山体，身侧是繁茂的密林与上下匆匆的旅人，目光偶尔落在脚下的台阶上，这时的台阶是扁平的，透着与世无争的谦逊。进入山中，眼里便没有了山的形状，只剩下脚边的岩石，远眺时叠翠的绿意变成视野里遮天蔽日、缭乱心神的枝杈。随着攀登，台阶渐渐变高变窄，我不得不长久地注视那些沉默的台阶，曾经敦厚老实的它们变得格外冷峻锐气，挑衅似地出现在眼前，消磨着精神与意志。越是靠近山顶，台阶越是嚣张，匍匐在脚下的台阶撕咬着肌肉，滴落的汗水滋养着生出青苔的磐石。此刻，我的眼中便只有下一个台阶了。 

　　除去攀登的记忆，台阶还寄存着我的另一些思绪。 

　　晴朗的天空，刺眼的阳光，聚集的人群，作响的闪光灯……回想以往自己所有的大合照，九成九都是在台阶上进行的，它天然的高低差结构与集体照的需求完美契合。逢年过节的全家福合影，也都是在院子里的台阶上留下的。当再次看见那空荡荡的台阶，意识深处的思绪被悄然撩拨，一些如同蒙上了雾气的记忆跨越时间，连同着当初的听觉与嗅觉一起被唤醒。 

　　人的记忆会偷懒，它会把许多线索寄存在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东西上，可能是一段旋律，一种气味，抑或是这一级一级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