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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读】“等”的艺术

发布时间:2024-11-28 作者:

  文/周粟 插画/谢驭飞 

  南宋“永嘉四灵”诗派的赵师秀,曾作一首《约客》:“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诗中处处未着“等待”二字,却透过“雨落池塘”“蛙声一片”的白噪音环境,与“敲棋子”“落灯花”的细微动态,复现了人在漫长焦灼等待时的状态。 

  在现实生活中,无论是等具体的人,等考试成绩公布,还是等上秤后的体重数据显示,“等”这一过程本身,都充斥着既令人局促不安又让人兴奋着迷的矛盾性——归根结底,是源于人们对最终结果抱有巨大期待。在等待的过程中,人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压力和焦虑感也相伴而生:对结局呈现臻至完美的渴求,与最后期限迫在眉睫的压力,会在人的心中激荡对冲。 

  现代人的“拖延症”频频显现。不到最后一刻不愿直面的极端痛苦,与完成“最后一分钟营救”后的高峰体验,如同冰与火的双重淬炼,让“等”成为人们一生都逃避不开的问题。 

  那么,能否利用好这种奇妙的心态,让等待成为一门艺术?苏轼曾在《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中写道:“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夜已深,怎么敲门都没人应,进不去家门睡觉,怎么办?苏东坡的做法值得借鉴——索性“倚杖听江声”。难得吹着江风,帮自己的头脑清醒;更难得这样的岑寂,使内心平静。当用心观听“夜阑风静”,才会悟到在包容一切的大自然面前,人的那些琐碎烦恼与输赢得失,不过如江面“縠纹”一般细小无澜,逐渐静下来反观内心,达至超然豁达的精神解脱——何妨“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古人之于“等”的智慧,今人同样适用。周杰伦在其《蒲公英的约定》中这样唱道:“将愿望折纸飞机寄成信,因为我们等不到那流星。”普通人也许很难等到远大理想实现的那一天,但也不必过于心急,不妨先让“纸飞机”飞一会儿。如歌中所唱,即使“在走廊上罚站打手心”,也可以尝试“心猿意马”,去“注意窗边的蜻蜓”。也许,人生的价值,恰恰在于体验人生旅程本身,在漫长的一路“等待”中,适时体验美好风景。只要有梦想,奋斗过,就足够了;或许,还会有意外惊喜,还有“很多的梦在等待着进行”。 

  当然,即使这样想,大部分人仍然很难熬过漫长的等待过程。人心如蜡烛的火苗,不但在风中摇摆,即使于静谧房间中,也会摇曳。犹记得,去年大热的电视剧《漫长的季节》的结尾,范伟所饰演的主角王响追火车时喊出的那句“向前看,别回头”,在漫长的等待中,人需要强大的信心与一往无前的勇气,才能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方寸,看得到希望。 

  “希望是美好的事情,也许是最好的事情,而美好的事物永不消逝。”这是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一句台词,至今读来仍震颤人心。这句话也许会给深陷黑暗“等待”中的人以光亮。真正深谙“等”的艺术的人,都是长期主义者,他们深信厚积薄发,水滴石穿,他们有足够的耐心,在时间的长河中,默默体悟时间的强大。由此来看,擅用“等”的艺术的人,会反过来“把控”时间——人无法阻止时间的流逝,但每个人都拥有体会时光流变的权利。化漫长的时间为巨大的能量,让时间抚平一切。《肖申克的救赎》中,安迪之所以在27年的绝望“等待”后,仍能保持信念并冲破牢笼,正是因为他相信:“让你难过的事情,有一天,你一定会笑着说出来。” 

  戏剧创作中有一种技巧叫“延宕”,大意是指在剧情推进过程中,以某一情节或者场面强势介入,使得原本尖锐的矛盾冲突暂时缓和,实际上却蕴蓄着水下冰山般更为强烈的戏剧张力,增加了观众的心理期待。“等”的艺术,情同此理:有时候,等待的时间越长,结果才越珍贵。例如,减肥的过程漫长痛苦,但在镜中看到匀称健美身材的那一刻,会越发自豪。漫长的等待,会过滤掉那些心浮气躁的“即时满足”,考验着人们的忍耐力。 

  实在沉不住气时,不妨巧妙利用等待本身的另一特性——不得不付出的沉没成本。一个性急的人,其内心诉求就是尽快达到目标,否则便会因付出没有收获而感到可惜。这时不妨反其道行之,以更长时间和更多的付出,客观上继续积聚沉没成本,坚持等下去——因为放弃会失去更多,更加可惜。 

  “功名万里外,心事一杯中”,正如一杯浑浊的水,越是使劲摇晃急于求成,水只会越浑浊;最终心急之人会意识到,“慢就是快”,当静下心沉淀自己,假以时日,那杯水自会“水清沙沉”。彼时,“等”的境界,或许就体现在王维的这句诗中:“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