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俊江 

　　萝卜是我国最古老的蔬菜之一，有很多古称。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记载：“上古谓之芦菔，中古转为莱菔，后世讹为萝卜。”《本草纲目》里记载的，也还只是萝卜比较常见的三个名字，古籍里它还有更多名称：萝蔔、萝葡、罗蔔、罗瓝、萝贝、萝北、萝白……但不管怎么写，读音都差不多，“蔔”“瓝”看着陌生，其实读音都与“卜”相似。 

　　一个名字，这么多读音相近写法相异的词，简直像是外语的音译。其实原因也简单，汉语不仅是表意的象形文字，也记音。萝卜这个名字不是音译，但记的确实是音——古人的读音。道理也不复杂，就像我们写家乡的什么东西，如果是方言，又没有相应的普通话词汇，那就只能随便找个字记音。萝卜的那些古名，古人读起来不仅是读音相似，甚至都可能相同。比如芦菔，今人会读作“芦服”，但李时珍说它的读音就是“罗北”。直至现在，我老家的方言也是这样说萝卜，更确切地说，是读“萝呗”——“呗”是轻声。 

　　现在的农学史家解释“萝卜”这个名字的意思，也是从读音说起。夏纬瑛先生有本可爱的小书，名为《植物名释札记》。他解释说，在古代，“萝”这个音有“大”的意思，“服”的音有“根”的意思，所以，萝卜的古名“芦菔”意思就是大根。蔬菜专家张平真先生新出了本《中国蔬菜》，他的解释有所不同，但也是从音入手，认为“芦菔”的“芦”字读音和“卢”一样，而“卢”的古意是饭碗，那么芦菔的意思可能是说萝卜和别的草不一样，根大得像个大碗。 

　　鲁迅先生笔下的孔乙己问孩子们可知道茴香豆的茴字有几种写法。书里书外，孔乙己都因此被人嘲笑。但其实，孔乙己没有错，不知道汉字的异体字，是没法阅读古文古诗的。不知道萝卜有几个古名，也是一样的。假如读者想了解《本草纲目》是怎么讲萝卜的，在目录里是找不到“萝卜”的，得找“莱菔”，因为李时珍以前者为俗名，以后者为正名。 

　　热爱田园的中国诗人常常歌咏园蔬的美：“密壤根深蒂，风霜已饱经。如何纯白质，近蒂染微青。”这是宋代诗人刘子翚的《园蔬十咏（其九）萝卜》，一千年过去了，诗里的萝卜和诗歌一样清新可喜——饱经风霜后，那么白，可偏偏萝卜头上有那么一点青，那么好看。 

　　刘子翚的诗题里有萝卜二字，让今人得知诗里所描写为何物。下面这首呢——“谁知南岳老，解作东坡羹。中有芦菔根，尚含晓露清。”这是苏东坡的诗，他的东坡肉、东坡羹等美食和诗一样有名。贬至荒僻之地时，苏东坡将一碗萝卜汤羹视为佳肴，啖出清淡之滋味，品得自然之甘美，以至于离开贬谪之地，还对这道菜念念不忘。但若不知芦菔根就是萝卜，也就看不懂诗，不知道所谓东坡羹其实就是萝卜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