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尽鸟投林

 文|吴恙 

　　经济问题在《红楼梦》中是一个隐性的存在，但却与故事的发展有着密切的关系。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陈大康在《荣国府的经济账》一书中,就是以经济为视角来探讨荣国府由盛转衰的原因。该书既有学术严谨性，又有很强的可读性和趣味性。 

　　作为封建官僚大家族，荣国府实行统一供给、秩序井然的管理制度。总管房是府内的管理中枢，下辖的银库、厨房、门房、针线房等若干机构也自成体系，促成荣国府经济生活有序运转。荣国府的薪资制度为月薪供给制，具体额度根据府内的等级制度确定，在实际掌权人的规定和命令下，下层奴仆对上层管理者绝对服从。正因内部经济活动协调运转，面对元妃省亲这样奢华的大活动，荣国府也能较好地组织人力财力，按时把事做成。 

　　然而，这种制度的实施依赖于人们对权威的认同。荣国府的繁荣与王熙凤的权威地位紧密相关。当贾母——其权力的授予者去世后，王熙凤开始受到质疑。她自私、刻薄的性格和压榨他人的行为引起了众人的反感，许多府内的人虽口头上尊敬她，但心中并不服气，从而使得她的地位受到了动摇。另外，这种制度没有将贡献和收入很好地联系起来，导致下层人员缺乏生产积极性，集体凝聚力弱，一旦遇到外部动荡便极易“树倒猢狲散”。加之府内一众管理者贪污腐败，荣国府经济的溃败成为必然。 

　　贾母教育儿孙，荣国府顶多算是一个“中等人家”。即便如此，要维持这个“中等人家”奢靡豪华的生活仍旧需要数额庞大且源源不断的资金。荣国府的收入主要来源于五个部分：官爵工资和福利收入、祖上积累的财富遗留及变现、人情往来的收入、自身权势所带来的钱权交易以及地租收入。随着后代的挥霍以及权力地位的衰退，前四个收入来源逐渐减少，田地的租金和其产出的财物成为荣国府的主要收入来源，尽管这一收入也因多种原因而消减。 

　　《红楼梦》中，实物地租和货币地租已然盛行。劳作积极性高的田庄会有更大的粮食产量，带动粮食价格相对下降，荣国府的庄园因此受到市场的冲击和影响。在劳役地租和实物地租之外，荣国府不得不征收货币地租以维持其腐朽奢靡的生活。 

　　书中第五十三回，乌进孝缴租所带回的租单反映出宁国府的经济状况，也映射了隔壁荣国府的困境——全府资金短缺、入不敷出，由此引发了财产权利分配的激烈斗争，人际矛盾日趋激化。 

　　在社会关系中，最真实、最不会说谎的就是经济关系，即资金运作的方式。经济账目很难被人为篡改，一旦出错，故事发展就会与经济规律不符，从而显得混乱且缺乏逻辑。《红楼梦》看似以描写家长里短、儿女情长为主，实际上格局壮观宏大；虽然讲述的是侯门贵族的故事，但没有一点浮夸感。原因是其细节描写丰富翔实，并且严谨合理。 

　　即使没有被抄家，经济状况日益恶化的荣国府也极有可能会走向崩溃。正如曹雪芹对府中众人命运的总结：“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