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院胡同观察 

　　一鲸落，万物生。 

　　在17～19世纪的捕鲸人眼中，鲸鱼全身是宝：鲸肉可食用；鲸鱼油可照明又可用于工业润滑；鲸须可以制作裙撑，也可以制作骑士头盔上的装饰物，还可以做刷子的硬毛；巨型的鲸鱼脊椎和肋骨被用来制作椅子和篱笆；珍贵的鲸鱼舌头专供神职人员和贵族享用；即便是鲸鱼的排泄物，也可以被用来制作纺织品的红色染料。 

　　捕鲸业显然是风险极高、收益颇丰的一项产业，特别需要资本集聚与风险分担，也需要让经营者和所有者各司其职。因此，在这个行业里，金融的影子很早就处处可见。 

　　美国历史学家埃里克·杰·多林在其《利维坦：美国捕鲸史》一书中这样描述：“放眼望去，港口上全是林立的桅杆，它们无声地见证了连续不断进出港口的船只……码头上总是堆满了数不清的储存鲸鱼油的木桶，还有像小麦一样捆成捆放在太阳下晾晒的鲸须……此外还有雇佣船员的船运代理商的办公室和捕鲸商人计算盈亏的账房。向高处走一些，在玉米饼山上忙碌的是保险业人员，他们的工作是尽量降低捕鲸行业的财务风险；除了保险人员，这里还有很多银行家，他们能够为捕鲸航行筹措资金。” 

　　如多林所说，即便一艘捕鲸船满载而归，此次航行的经济回报也不一定有保障。一艘船盈利如何，要经过复杂的账目计算，销售货物的货款中要扣除销售代理的劳务费、保险费、引航费、码头费、运输费等。最终的利润计算出来之后，船主和船员才能进行分配。而很多时候，投资者是盲目的。 

　　历史学家马丁（Kenneth R. Martin）考察发现，1832年1月，威尔明顿的一位商人通过《特拉华报》敦促自己的同行们投身捕鲸行业，理由是这是一项能赚大钱的买卖：“东部的城镇进行捕鲸活动已经有大约一个世纪之久了，只要是加入这项事业的人，没有一个撒手不干了的，没有！他们的发展很迅速，如今干这行的人……都大富大贵了。” 

　　1833年，赞成捕鲸的力量已经在威尔明顿获得了巨大的支持。10月24日，一大批当地居民聚集到了市政厅探讨组建捕鲸公司的可能性，并且任命了一个委员会来进一步研究这个议题。委员会仅仅进行了11天的评估就确信，在威尔明顿进行捕鲸绝对能获得成功，同时还热情地敦促人们尽快组建威尔明顿捕鲸公司。于是，威尔明顿的商人们开始争相认购这个新公司的股份，很快就凑够了10万美元的运营资本。新公司立刻购置了第一艘捕鲸船“谷神星号（Ceres）”，扬帆出海。然而，这次航行最终以失败告终。1837年秋，捕鲸船返回港口时，船上只载了不到1000桶抹香鲸鱼油。 

　　多林写道：“距离终点还有几周的航程时，船长就已经开始担忧威尔明顿人看到这样彻底的失败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毕竟人们最初对此次航行的期望值可是相当高的。为了不让当地居民直接面对失望的结果，船长决定想办法蒙混一下，他让船员们在100多个空木桶里装满海水，这样船就会像满载着鲸鱼油一样吃水更深一些。然而这样的欺诈行为毫无意义，经过账目计算，此次航行赔本5228美元。” 

　　不过，当“谷神星号”灰头土脸的时候，威尔明顿捕鲸公司仍在继续积极融资，推进自己的业务。资金不断涌入，公司又添置了四艘捕鲸船。抛开“谷神星号”失败的第一次不谈，威尔明顿捕鲸公司的船队在19世纪30年代晚期进行的航行还算比较成功，利润相对丰厚。直到1842年，由于鲸鱼油价格全面走低，加上几次事故重创，股东们才投票决定对该公司进行资产清算。 

　　需要说明的是，捕鲸船仅仅是这一行业的中间环节。真正决定市场格局的并不是在海上与鲸鱼搏斗的人，而是“鲸鱼油托拉斯”。 

　　1761年11月5日，为防止原料涨价过快，北美八家最大的鲸鱼油蜡烛制造商联合起来，建立了寡头型组织“鲸油蜡烛联合公司”。当时，人们对鲸鱼油蜡烛的需求旺盛，蜡烛制造商们发现，如果他们之间不达成某种协议，总会有人高价收购鲸鱼油，从而导致蜡烛成本不可控制。成立“鲸油蜡烛联合公司”时，各成员宣誓承诺，购买鲸鱼油的吨价应当控制在比英国成交价高6英镑的范围之内。 

　　“鲸油蜡烛联合公司”同时宣布，如果不能阻止鲸鱼油原料的价格超过他们认同的上限，他们就将出资“组建一条不少于12艘船的捕鲸船队”自行捕鲸，以确保原料的供给。该组织存续期内，所有成员每年要在马萨诸塞陶顿最好的酒馆里开两次会，期间各成员可以分享情报，并评估他们行动的实施效果。按照多林的说法，鲸鱼油托拉斯是北美最早成立的行业垄断组织之一，还是世界上第一个能源卡特尔。然而，这个组织从成立之初就动荡不安，成员之间总是相互指责对方破坏协议，比如私下高价购买原料等行为。但是，这个托拉斯组织并没有因为各种抱怨就一蹶不振，相反，成员们选择不断修订章程来重新明确各方的权利义务。1763年4月13日，他们签署了经过修订的新章程，约定鲸鱼油的最高吨价可比英国成交价高10英镑，而且成员只能从入选的供应商那里购买原料，以最大限度地减少成员以超标准价格私下采购的情况。 

　　新章程中最关键的内容是如何在成员中分配鲸鱼油原料。根据旧章程，只要不高出限定价格，各成员想买多少就买多少。新章程规定，北美能找到的所有鲸鱼油原料都要被集中到一起，分成100份，每个成员可以获得其中的一部分。尼古拉斯·布朗公司作为最大的制造商，可以获得20%的鲸鱼油，其他制造商能分享的比例都比它少。到1774年，鲸鱼油蜡烛制造商的数量已经上升到了24家，并且都加入了这个托拉斯。后来，这一组织还发展出了新的功能：给鲸鱼油原料划定级别。这一工作非常重要，在一位商贩的信中，有这样的叮嘱：“一定要……让自己的工人对鲸鱼油的分类、特点、价值进行准确和精细的描述，那将给我们出售这些产品提供很大帮助，也省去我们很多麻烦。明确区分棕色油和白色油，而且不同等级的鲸鱼油要分开放置。” 

　　回顾这一行业组织的行为，包括权利义务的章程化、供给分配的份额化、原料品质的标准化和分类等级固定化，加上它对价格控制的敏感和期待，这一鲸鱼油托拉斯完全可以在期货史上留下名字。但随着1775年4月19日莱克星顿枪声的响起，这个托拉斯组织没能存续下去，成为捕鲸史乃至北美经济史上戛然而止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