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张 瑄 

　　作为国际金融中心，香港是亚洲保险密度第一、渗透率第二的城市，香港保险业对本地生产总值贡献约4%，位列其十大行业之一。全市有157家保险公司获得授权经营，持牌保险中介人约11.6万名，占总劳动人口的3%。据香港保险业监管局（以下简称“香港保监局”）公布的2024年首季香港保险业临时统计数字，期内毛保费总额达1651亿港元，较去年同期上升12.2%。其中，内地访客的新造保单保费为156亿港元，创下2018年以来的历史新高，占个人业务总新造保单保费的24%，而2023年第四季度则占35%。保单中约97%是以非整付方式支付（内地称“期缴”）的。从保单类型看，终身寿险保费达121.1亿港元，占比59%，同比增长58%，贡献最大；储蓄寿险保费为22.67亿港元，同比增长高达137%，增速最快。 

　　尽管香港保险再次受到内地家庭的青睐，但其火热行情背后也存在违规行为和潜在风险，香港保监局发布“赴港投保7件事”，以协助广大内地保险消费者保护自身合法权益。 

　　赴港投保热背后的三大推手 

　　疫情过后，香港保险再次成为内地富裕家庭和中产家庭的新宠。赴港投保热背后存在三大推手：数量激增的香港高才、优才群体，预期获得高收益且海外资产配置需求旺盛的内地客户，以及远超内地的高额佣金。 

　　2023年，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调整人才引进政策。香港入境处披露的数据显示，2023年收到超过22.4万份各项人才入境计划申请，是2022年申请数目的四倍左右，其中，约13.5万项获准来港，同比2022年获批上升255%。新香港人获得身份之后亟需找一份工作，以保证未来的续签。香港统计署披露，香港金融及保险的月收入中位数为3.5万港元，这种赚钱能力对于新香港人颇具就业吸引力。获得香港高才、优才身份的内地人和香港保险公司“双向奔赴”，成为推动这波香港保险增长的主要推手之一，他们携内地客户通关，实现了一年增长28倍的“奇迹”。 

　　同时，香港与内地通关的日益便利，为内地客户赴港投保提供助力。2023年1月，广深港高铁恢复运营，香港西九龙站接入了内地高铁路网，与内地58个城市每日对开超70次列车。 

　　内地客户对于预期高收益率及海外资产配置需求旺盛，也是推动香港投保热的又一原因。近年来，内地保险产品的收益率持续下降，在此背景下，香港保险所宣传的储蓄险收益率达6%~7%，吸引了投资者的关注。 

　　香港与内地的储蓄类保险产品主要区别在于收益率、保单币种和附加功能。香港保险的长期预期收益率可达6%，以分红收益为主，支持多币种转换满足海外资产配置需求；灵活的现金提取功能和丰富的附加功能也是其特点。香港高额佣金吸引投资者，相较内地，销售佣金更优，香港保险代理人可获得45%~85%的佣金。内地采取“报行合一”制度，导致部分寿险产品佣金下降，推动一些内地保险代理人转介绍香港保险需求。香港保险通过促销措施进一步吸引投资者。 

　　热潮之下，暗流涌动   

　　随着内地保费持续增长和外部金融环境的不确定性增加，香港保险行业违规现象日益严重。香港保监局正在加强监管警示、严格政策要求，要求内地保险消费者理智对待购买港险，保护自身合法权益，规避不必要的风险和损失。 

　　违规行为主要集中在“无牌销售”和“高额返佣”两个方面。 

　　首先是“无牌销售”。在入境处，赴港投保的旅客与赴港工作或旅游的旅客有着明显的不同：赴港投保的内地客身边通常会有一位懂粤语、会普通话，熟悉本地事务的“导游”提供贴身服务，这些人很可能是与香港保险经纪人合作的“转介绍人”，即香港保监局在入境处LED屏上提醒的“无牌人士”，他们协同香港保险经纪人及保险公司，在签证时间内完成“保险推介、银行开户和签单”。事实上，大多数内地客户在内地选定投保方案后，才会动身赴港，仅仅是在香港本地完成最后一步“签单”流程。内地客赴港投保第一站——尖沙咀海港城，是香港主流保险公司的必争之地，友邦、保诚、宏利、万通、富通等都在此设立了投保服务中心。西九龙高铁站周边的“赴港投保一条龙服务”将“香港效率”体现得淋漓尽致。大批内地客户匆匆完成签单。在这种“转介绍”模式下购买香港保险，中间至少隔了转介绍人、保险经纪公司、保险公司三个环节，层层转手，环环相扣，若对接的转介绍人离职，或对接的经纪公司出现问题，都可能使内地客户后续的保单服务出现麻烦。 

　　虽然香港保监局提示，赴港投保全过程都应在香港完成，须由香港持牌的中介人士提供服务，但实际上，“产品推介、内容讲解、风险评估”这前三个步骤，大多由“无牌转介绍人”在内地完成，这显然违反了香港保监局明令禁止的“无牌人士不得在内地对港险做任何形式的推荐和营销动作”。 

　　其次是“高额返佣”。自2023年内地与香港通关以来，一些香港保险经纪公司为了获客，与内地转介绍人合作，由内地转介绍人在内地完成前端营销后，将意向客户带到香港并由香港经纪公司接手、签单。由于香港经纪公司并不掌握客户资源，前期也不参与销售推介，只作为“出单通道”，其所获的佣金绝大部分都用于支付转介绍人，导致收益外流，滋生违规行为。“返佣”在香港被视为有损公平、破坏市场规则的行为，“不返佣”是从业者共同遵守的底线。而这种“没有记录的回扣”和“比例异乎寻常的转介绍费”在事实上再次鼓励了“无牌销售”的行为。 

　　在香港，“非持牌展业”为重罪，违法者或面临刑事指控及监禁，强调未受监管的回扣可能误导客户购买不适合的保单，造成不良后果。5月29日，香港保监局发言人表示：“我们与内地监管部门保持密切沟通，也和澳门金融管理局会面，就向内地访客销售人寿保单事宜作深入讨论”。香港保监局已明确要求“在港保险公司从7月1日开始，下调所有5年交的产品首年佣金，平均递延至续期佣金；保险公司有责任确保长期保险产品的酬劳架构不会产生不当诱因，从而引致中介人进行不当销售及过度进取的销售；保险公司有责任和中介人订立与维持足够的内部管控措施”。 

　　明确潜在风险，维护投资者合法权益 

　　2月1日，国家金融监管总局回复了关于推进“跨境保险通”的提案，指出该提案与《中华人民共和国保险法》存在冲突。港澳地区的保险监管政策、产品费率、产品销售等政策与内地存在较大差异，如果在不设商业存在的前提下在内地销售保险产品，可能不利于保护消费者合法权益。“跨境保险通”涉及法律法规、金融监管、消费者保护等多方面因素，现阶段直接开展试点的时机尚不成熟。 

　　综合来看，购买香港保险存在五大潜在风险，其一是投资风险。内地客户被香港保险吸引，大多源于对香港保险高收益的吸引，然而，香港保单真的能做到宣传中的“年收益6%~7%”吗？不少人忽略了重要三点：第一，这仅是演示利益，并非实际收益；第二，实现高收益是有前提的，且高收益并不保证。香港分红险的收益分为“保证部分”和“非保证部分”，“非保证部分”有低、中、高三档收益。根据香港某知名人寿保险公司官网披露：某多元货币保险产品，按照“中档收益”演示，投保人持有保单第10年末时，内部收益率为2.6%；持有至第15年末时，内部收益率上升至4.65%；持有至第20年末时，内部收益率上升至5.59%。也就是说，不少香港保险所宣传的“6%~7%的年化收益率”是建立在持有保单20年以上的前提下。而当一项投资放在20年的时间框架下，其面对的利率风险、汇率风险和市场风险，无法与短期投资决策相比。虽然香港保险可投资全球，但这也意味着要面对全球金融市场的重大不确定性和挑战，长期来看，超额收益与所承担的风险成正比，保险公司大多采取分散、均衡的投资策略，并不追求保险经纪人所谓宣传的“明显跑赢大势”。第三分红险获得高收益的另一个前提是“保单的实际分红能100%达成”。香港保监局要求保险公司每年强制披露分红险的“分红达成率”（即内地的“分红实现率”），给外部观察和监督香港保险分红实际情况提供了一个窗口。一些知名香港保险公司的产品系列在过去10年的“分红达成率”，大致分布在30%~120%，且随市场波动。可见，香港保险正如其合同中所言“分红险的非保证部分不保证且确有浮动，购买者应有充分的心理准备”，而这些“告知事项”在销售中却常常被忽视。 

　　其二是汇率风险。我国的外汇管理，在资本项目下的收支并未完全开放，具有分红理财性质的寿险保费出境、理赔款入境，将受到外汇管理上的限制。倘若中国外汇管制政策改变，可能会面临无法缴付续期保费，导致保单失效的损失。一直以来，内地客户购买香港保险的资金，通常以旅游、消费等名义进行换汇；当保单额度超出外汇管制金额上限时，换汇将通过借用亲友换汇额度、找中间人或地下钱庄“对倒”等各种形式实现，始终游走在灰色地带。此外，人寿保险合同通常是至少长达20年的，期间汇率波动频繁，投保人需自行承担货币兑换带来的贬值风险。 

　　其三是维权风险。内地客户持有的香港保单，若发生纠纷，想要维护自身合法权益，须按照香港地区法律进行维权诉讼。香港地区诉讼费用较高，且将面临较高的时间成本和往返香港的差旅费用。 

　　其四是理赔风险。保险需长期服务，香港的健康险保险出险后，涉及两地对医疗诊断及凭证的互认，理赔手续相对繁琐。 

　　其五是退保损失风险。若中途退保，投保人只能获得保单的现金价值，但香港监管部门对保险产品的现金价值无具体要求，大多数长期期交保单在保单前期现金价值很低，前两年甚至为0。 

　　今年4月，香港保监局叮嘱内地客户“赴港投保7件事”，包括亲身赴港购买香港保险，不要与无牌人士接洽，直接向保险公司支付保费，切勿与中介人协议回佣，了解产品的特点及风险，留意索赔事宜，认识香港保险业的规管等。 

　　鉴于以上“五大潜在风险”和监管局的法律法规要求，国内部分头部保险经纪公司已在内部发布严禁宣传和推荐香港保险的相关通知，明确要求所属保险经纪人做到“不宣传、不推荐、不销售”香港保险。 

　　尽管香港保险与内地保险产品相比具有一定优势，内地消费者在赴港投保时仍需谨慎。内地与香港在保险法、监管政策等方面存在差异，内地消费者需大致了解香港保险相关的法律法规，全面了解所购保险产品的属性、特征、条款，特别是要理解分红类保险产品收益的不确定性；同时，关注保险合同中关于理赔条件、所需材料和理赔流程的规定，以确保未来理赔的顺利进行。 

　　（作者供职于英大泰和人寿保险股份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