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郑雅心 

　　当前，全球经济复苏放缓，核心通胀居高不下，同时金融脆弱性加剧，国内经济依然面临“需求收缩、供给冲击、预期转弱”三重压力，内外因素交叠增加了资本市场环境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 

　　为满足金融市场对微观主体风险防控提出的更高要求，“压力测试”作为独立的风险管理手段，被广泛应用于评估金融机构风险承受能力。 

　　金融风险管理工具的重要补充 

　　基于系统管理的需要，传统压力测试是应对危机的前置系统性制度安排，主要用于考察系统功能极限，以此判断运行的稳定性，做到有针对性地完善系统设计，未雨绸缪制定应对方案。 

　　在金融领域，风险压力测试可视为其他风险管理工具的补充——将整个金融机构或资产组合置于某一特定极端情景下，例如利率骤升100个基点、某国货币突然贬值30%或是房地产行业突发融资风险等，分析小概率事件发生时可能造成的损失，判断其承压能力。 

　　当前，金融风险压力测试的主要方法大致可分为“敏感度分析”和“情景分析”两大类。“敏感度分析”设定某一个或一组风险因子在极端界限内变动，观察变动对资产组合的影响效果。“情景分析”则关注在特定情景下的压力损失，根据情景设定的客观程度又可细分为“历史情景分析”和“假设性情景分析”。两类方法的测试结果均可帮助监管机构或金融机构更全面地了解被测试主体的风险应对能力，有助于制定有效的风险应对举措和危机解决方案，从源头降低风险外溢的可能性，保障金融市场正常运行。   

　　压力测试关注的风险类型 

　　模型设计是压力测试从理论到实践的关键环节。当前，构建较为成熟的模型可以归纳为关注系统性风险的宏观压力测试模型，以及聚焦流动性风险、信用风险、市场风险等的微观压力测试模型。 

　　自2008年以来，美国和欧盟定期对金融系统进行宏观审慎压力测试，以确保其拥有足够资本应对潜在全球性金融危机。在宏观压力测试框架中，主要考虑的经济因素包括通货膨胀、利率波动和房地产价格指数等，目的是评估金融体系在不同压力条件下的承受能力，协助政策制定者识别金融体系中的“软肋”。相比微观测试，宏观压力测试的应用时间虽然较短，但由于国际组织和各国政府在全球化进程中对于防控系统性风险的高度重视，宏观压力测试得到快速推广，已经成为宏观审慎管理体系中的重要环节。 

　　当受试对象集中于微观个体金融机构时，风险压力测试往往与资产负债数据结合，帮助金融机构测试在市场变量突变的极端情景下，其资本充足率状况或资产组合变化情况，从而对受市场冲击程度加以认定和量化。目前，风险压力测试已基本实现了对流动性风险、信用风险、市场风险等各类风险的覆盖。 

　　压力测试的国际应用 

　　自1995年国际证监会组织（IOSCO）首次提出“压力测试”的定义以来，压力测试在发达国家已经经过了近30年的发展。期间，由于市场中各类“灰犀牛”“黑天鹅”事件，监管方和金融机构都十分重视在风险管理过程中实施压力测试，压力测试机制得以不断更新，结果分析水平也持续提升。如今，主要发达经济体已将压力测试作为重要的前瞻性风险监测预警工具，重点针对影响大、涉及广的大型商业银行展开测试。 

　　以美国为例，压力测试作为对次贷风险的反思与纠错，是危机中诞生的警示工具。2009年，在美国财政部组织下，首轮测试结果表明，资产超过1000亿美元的大型银行资本缺口远低于市场预期。叠加其他政策的共同作用，大型银行盈利能力在危机重创后迅速好转，投资者很快恢复了对美国银行业的信心，风险压力测试成为扭转投资者情绪的关键转折点。自2010年起，随着美联储承担起大型银行的监管职责，压力测试体系进一步丰富发展，逐步建立起多德-弗兰克压力测试（DFAST）和综合资本分析审查监管体系压力测试（CCAR）。 

　　DFAST和CCAR两种测试方法通过信用风险、市场风险、操作风险等传导路径，将冲击作用于各级资本充足率、杠杆率等承压指标。其中，DFAST要求总资产并表超过2500亿美元或其他风险因素达到一定重要性水平的机构每年参试，而总资产为1000亿至2500亿美元的机构则每两年或每年开展一次。此外，压力测试结果与各银行监管要求挂钩，体现美联储对不同银行的差异化监管思路。CCAR则规定，总资产达到500亿美元的金融控股公司每年开展一次，结合自身资本规划测算未来9个季度压力情景下的资本充足性，一般可看作是对DFAST的补充。 

　　尽管美国对压力测试的应用已居世界前列，但2023年3月以来，美欧银行业接连爆发了具有国际影响的重大金融风险事件，市场对于发达国家金融压力测试的有效性的质疑声音增多。 

　　今年7月，美联储宣布参加年度评估的31家银行均通过了DFAST，参试主体均具备抵御严重经济衰退的能力，即拥有足够的资本水平并能向消费者和企业提供贷款。测试结果一公布便受到多位学者及金融界人士的抨击，专注于研究银行脆弱性的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教授托马斯·皮斯科尔斯基（Tomasz Piskorski）表示：“美联储压力测试的情景并未充分考虑到持有至到期资产的大幅亏损以及高利率给银行带来的重大风险。该测试仅包括了美国约30家最大的银行，而许多规模较小的银行因其较高的利率和商业房地产敞口，更有可能受到影响。” 

　　美国消费者权益倡导组织“更好市场”（Better Markets）更加直接地否定了测试机制的合理性，认为“（该测试结果）清楚地表明了测试力度太弱，可能提供了错误的安慰，让政策制定者、监管机构和银行陷入一种虚假的安全感”。可以看出，即使压力测试在发达国家已经拥有丰富的实际应用经验，但出台针对性的补缺措施仍迫在眉睫，而这些变化也会对全球金融风险管理产生显著影响。 

　　我国风险压力测试处于完善过程中 

　　防控风险是我国金融工作的永恒主题。准确评估风险隐患是保障金融安全的前提。自2012年起，人民银行已连续10余年对银行业开展压力测试。2018年参试银行范围拓展至地方中小银行，2023年参试银行达到3985家，并且根据银行风险特征有针对性地进行测试，方法包括偿付能力宏观情景压力测试、偿付能力敏感性压力测试、流动性风险压力测试和传染性风险压力测试。 

　　我国已建立了内容丰富的常态化压力测试机制，有效发挥了压力测试在风险监测和评估方面的重要作用。然而，相较而言，我国整体测试水平仍然处于起步阶段，测试机制的完备性仍存在明显不足。 

　　一是参试主体不够全面。现阶段的测试对象以银行业为主，而作为资本市场参与者，信托、私募基金、互联网金融等非主流金融领域并未纳入测试范围，对其关键风险指标缺少相应的监管要求，存在潜在风险隐患。 

　　二是缺少对不同行业和风险类型之间相关性的考量。虽然监管在压力测试中加入了传染性风险压力测试，也考虑到了证券业、保险业机构违约会致使参试银行同业投资受损，但测试对象仅涵盖资产规模较大的60家银行，且未就不同行业的风险传染性提供详细的定量描述。另外，不同风险类型之间的关联作用也未纳入测试范围，导致风险损失的评估一定程度上被低估。 

　　三是测试过程基于静态假设。例如，在偿付能力宏观情景压力测试中，银行资产负债结构保持不变的静态假设和在测试期间不考虑宏观政策支持、不良贷款处置以及外源资本补充的前提，使得测试机制难以应对当前复杂多变的金融市场，从而影响了测试结论对提振投资者信心方面的有效性。 

　　四是缺乏对压力测试结果的分析应用。我国当前金融风险压力测试主要以向监管报送为目的，对于测试过程的关注度较低，且很少出现“不达标”的情况，测试结果也未得到充分有效的分析。 

　　对此，改进措施可考虑从提升关注程度、提高压力测试的科学性和约束性等方面展开。 

　　第一，提高金融机构对压力测试的关注度，进一步加大监管力度。压力测试对于维护金融安全与稳定发展的重要作用应得到重视，覆盖银行、证券、保险等行业标准的综合压力测试管理标准和方法亟待建立。同时，应优化压力测试环境，提高对金融数据精准度的要求，增强测试过程的透明度，减少信息不对称 

　　问题。 

　　第二，坚持压力测试广覆盖，动态进行压力测试，进一步增加压力测试的科学性。一是将压力测试推广到更多领域，保障覆盖所有可能发生金融风险的行业，避免因参与主体缺失导致未能识别风险。二是提升传染性压力测试研究的精准度，进一步评估风险传染的可能影响，尝试量化不同风险类别之间的关联程度。三是全面考虑宏观和微观经济变动因素，提高测试频率以保障测试结果的时效性，审慎设定情景假设体系并动态调整风险因子，及时发现可能风险，赋予测试结果更多实际 

　　意义。 

　　第三，测试结果与监管措施直接挂钩，进一步提高压力测试的约束力。伴随压力测试机制不断完善，逐步建立起与压力测试结果紧密衔接的监管约束措施，推动形成与测试结果“一对一”的监管要求，尤其针对在压力测试中暴露出内控机制不完善、资本损失率较高的金融机构，提出更高的额外资本要求，严防金融风险漏洞，更好地发挥压力测试在宏观审慎管理、微观审慎监管和防范系统性风险方面的重要 

　　作用。 

　　（作者供职于国网英大国际控股集团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