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海 谢子敖 

　　从艺术史学家的角度看，古希腊的雕塑和画作在创新与造诣上颇具高度，而罗马帝国鼎盛时期的艺术品则以模仿为主，鲜有原创性。然而，站在艺术品市场观察者的角度，则可能有不同的结论。在罗马帝国鼎盛时期，艺术品市场重视标准化交易，大众买家进入市场，他们对于原创性和创新性的需求让位于对性价比的关注。久而久之，熟谙市场规律的艺术家致力于降低成本，大规模生产和复制艺术作品。而作品的同质化，进一步拉平了交易价格，艺术品市场转向大众化成为不可逆转的趋势。 

　　古希腊时期，艺术创作主要集中在雕塑、建筑和陶器等领域，艺术品交易并未形成规模。这可能与古希腊城邦的政治经济结构有关。一方面，古希腊时期的艺术品往往被视为公共财产或神庙的供奉，而非私人收藏或商业交易的对象；另一方面，城邦间的独立性和竞争性限制了艺术品市场的统一和扩展。然而，这种激烈的城邦竞争也推动了艺术创作的繁荣，各个城邦之间不仅是政治和军事上的对手，它们还在艺术领域展开了激烈的竞争。富有的精英阶层为了展示自己的社会地位和品味，争相吸引顶尖艺术家来装饰神庙和宫殿，并愿意为高质量的艺术作品支付更高的价格，这种市场需求促进了艺术家的创新。 

　　而到了罗马帝国时期，艺术品市场则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 

　　一方面，罗马帝国的统一和扩张为艺术品的流通和交易提供了广阔的舞台。罗马贵族和富裕阶层对艺术品的需求推动了市场的发展，艺术品不仅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也成为室内装饰和个人品味的体现。另一方面，艺术市场的覆盖面更广，不仅包括雕塑和绘画，而且包括镶嵌工艺、陶瓷和金属工艺等多种艺术形式。 

　　罗马帝国时期广泛的货币体系，特别是金融工具和信用货币的广泛使用，为艺术品市场的发展提供了资金便利和支持。屋大维时期的货币改革，如将塞斯泰尔斯铜币改为黄铜铸造，增强了货币的信用和流通性。这种信用货币的稳定为艺术品市场的繁荣提供了基础。 

　　贸易和物流网络对罗马帝国时期“量大价廉”的艺术品市场的发展也起到了关键作用。经济学家费德里科·埃特罗在《希腊-罗马世界中的艺术与市场》一文中提到，“罗马和平（Pax Romana）”的存在，确保了地中海地区以及所有帝国省份之间的和平与安全贸易。这降低了运输成本，并促进了一个活跃的商品市场。从物流网络的角度来看，罗马人建立了庞大的贸易路线网络，西起不列颠群岛，东至埃及，连接着帝国的各个省份。这些贸易路线不仅促进了商品和资源的流通，也为艺术品的交易提供了渠道。条条道路通罗马，不仅促进了艺术品的流通，还促进了艺术品需求的分布。广泛的信息和资金网络使得艺术品能够从生产地运输到需求地，包括遥远的省份和各种规模的城镇。 

　　整体而言，相比起艺术品在美与创意方面的价值，罗马帝国的贵族和富裕人士更关心这些艺术品（包括使用于日常设施中的艺术创造）是否足够奢侈、足够彰显身份。公元前2世纪中叶，罗马帝国开疆辟域，国土自北非延伸至土耳其。罗马历史学家提图斯·李维曾这样描述这段时期的奢侈风气：“亚洲驻军带到罗马的，有青铜卧榻、昂贵服装、窗帘及其他纺织品，还有被视为奢华家具的物件。”随着罗马军队征服了地中海沿岸越来越多的领土，掠夺来的财富和工匠纷纷来到罗马。罗马贵族阶层日益扩大，攀比和竞争在私宅装修中愈演愈烈。他们不仅追求高端的固定装饰，还热衷于订制可移动的装饰品，例如摆放在花园中的雕塑。在这一背景下，一些知名的雕塑作坊应运而生。这些作坊根据罗马贵族的要求，用大理石雕刻“雕工精美，强调环境适应性”的可移动的雕像。当然，有时候这些雕像也会见证“起高楼、宴宾客、楼塌了”的变故，最终“飞入寻常百姓家”。 

　　值得注意的是，古罗马的金融服务已初具规模。有时，信贷的抵押品种就会包括艺术品——这也是一种为艺术品定价的机制。例如，银行家福斯托·斯尔皮奇乌斯向一小麦商提供了两万银币的贷款，用于购买小麦。抵押品之一便是这位小麦商所持有的艺术品，如果发生了需要变卖抵押品还款的情况，债权人则可以通过拍卖的形式获得变现。 

　　古罗马时期的拍卖机制为艺术品交易提供了一个公开透明的平台。公元前146年，罗马执行官卢修斯·马缪斯（Lucius Mummius）下令，将战争中掠夺到的艺术品如油画和雕塑在罗马公开拍卖。其中，一幅关于酒神巴克斯的油画拍卖价格达到了60万赛斯特斯（古罗马时期的货币），这在当时是十分昂贵的价格，相当于2.3万个金币。据载，当时的拍卖方式与今天的拍场十分类似，就是由拍卖师面对买家群体开价，由买家大声叫喊或举手示意轮番报出价格——这或许也是艺术品市场大众化而非精英定制化的表现之一。 

　　无论当年多么绚烂，罗马帝国犹如盛极一时的火山终将冷却，最终还是走向衰落。它的兴盛与衰败是多种力量共同作用的结果。艺术品市场亦是如此，其发展不仅受到艺术创作和美学追求的影响，更与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等多个层面紧密相关。我们或许还能看到，在罗马帝国的盛世，艺术品市场也经历了从精英化到大众化的过程。随着罗马的军事力量由盛转衰，艺术品渐渐成为军事贵族们私宅豪奢装饰品的一部分，并且随着“日耳曼入侵”与古罗马文明的陷落，渐渐蒙尘于中世纪的废墟之中——直到上千年后的文艺复兴时期，才重见天日。